晟…我活的窩囊,寧也死的冤枉,有朝一日,我南昭要卷土從來,就全靠你了…


    卿哥!佑晟陡然睜開眼,眼前的人卻讓他一口氣提不上來似地窒息——成彥緊抱著他,盔甲盡除,隻承望相擁間能給他多一些的暖意——成彥驀然見他醒了,心裏一鬆,居然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當你還要睡多久呢!”


    佑晟此刻也不知對他是怎樣一個複雜情緒,他既恨不得他滾的遠遠的再不要出現在他眼前,可一想到方才他捨命相救一顆心又想被鑄融了一般愛恨交纏。


    “我們在哪。”聲音很沙啞,且冷漠。他甚至有些佩服自己的忍耐了。


    成彥望了望天,不說話了。佑晟也向上看去,天空隻有個巴掌大的地方,墨藍墨藍的,許是亂了一夜,天終究要亮了。


    可是井裏的兩個人心卻是都望下一沉。佑晟掙紮著摸了摸井壁,滿布青苔滑不溜手,竟是一點借力之處都沒有。


    一般的井怎麽可能會挖的這麽深,佑晟懊惱地想。就是二人輕功蓋世,此刻也出不去了“我們再找找,興許有別的出路。”他踉蹌著起身,又一把被成彥拽回來。


    “別白忙活了,這井沒那麽容易出去的。”成彥低沉地開口,“宮裏隱約有傳,當年定都昊京之時,先世祖曾於宮中置一深井,遍藏金銀以圖不測之用。早在十幾年前父皇為充軍餉就已經命人開井取金,如今金銀盡去,這枯井便再無人問及——”


    楚佑晟環視四周,果見井底開闊,井壁龍章鳳篆,地麵上隱約有堆放的痕跡,心知所言不虛。“怎麽著也要想個法子出去,否則你一世機心豈不白費。縱使九門禁軍得了勝,若群龍無首,隻怕情況又要生變。”


    “外麵的事,自有紀淮熙和韓飛雲在料理,我如今也管不得許多了。”司馬成彥還再笑,卻是說不出的枯澀。


    楚佑晟沒理他,忍痛起身,開始四下摸索,呢喃道:“井壁滲水,照理周旁必有活水,或許有出路可以出去。”


    “佑晟。”司馬成彥喚了一聲,“這是個死井。沒活路的。”


    “我一人之死不要緊,司馬成彥,你卻萬萬死不得。”楚佑晟的聲音平穩地,似乎不帶任何感情,“你本不該救我,我之生死與你毫無輕重,你眼看著就要一步登天卻功敗垂成,我擔不起這罪名。”


    司馬成彥一愣,他急於求勝以至於方才將所有兵力移往成阜門,一勝則全殲威遠軍一敗卻也是萬劫不復,這麽做也隻為了能早一步分兵來找他!他永遠不會知道他在井沿抓住他手的那一剎那,心裏是怎樣的絕望和慶幸——至少他們生死,都在一處了。


    可如今,楚佑晟竟一句冷冰冰的“生死與你毫無輕重”,就把一切割裂地分明清楚,毫無轉圜,他讓他覺得方才在亂軍中浴血廝殺的險惡,都象是場無足輕重的鬧劇。


    他騰地站起,“如果今天和你掉下來的是楚佑卿,你還忍心說這樣的話麽?”


    他這一動作,佑晟才看清了他胸襟上一大片粘連的血痕,成彥竟受了那麽重的傷!佑晟一驚,心裏已經有些悔了,嘴裏卻依舊說:“王爺也不必生氣。若是韓相在此,王爺也不怕寂寞了。”話一出口,他便想咬了自己的舌頭,果見司馬成彥收了怒氣,又坐到他身旁,頓了一頓才意有所指地道:“你還在生氣?”


    佑晟閉眼打坐療傷,不再理他。


    “那日…你看見了?”


    “所以才氣的如此,連讓我近身都不肯?”


    “我知你惱我,可我已經策劃了那麽久,罷不得手,一時間糊塗了,以後必不再犯…”


    楚佑晟被他語氣裏的曖昧氣的忍無可忍,隻得張眼罵道:“我幾時惱你這個了!”可他萬萬沒想到司馬成彥竟無聲息地靠他那麽近——近地幾乎呼吸相聞。“那天淮熙在房裏和你說的話,我聽見了——你若不愛我,為何會因為見了我和韓飛雲在一起,就氣至如此失態?”


    “你!!”一時間氣岔五髒,他幾乎是震地說不出話來。司馬成彥變本加厲,竟不顧傷痛,緊摟了佑晟,一字一句地說,“晟,全天下,惟有你堪與我比肩!”


    他氣地渾身亂抖:“胡說!胡說!”


    成彥顧不得他與他一身的傷,強捏著佑晟的腕骨將他禁錮在自己的胸膛前,怒吼道:“懦夫!你為什麽還要裝傻!你還不懂嗎?我為了你,連隻手可得的天下都能放棄——你還要懷疑我的真心?!我籌謀了十年,卻比不得你一絲半點的損傷,直到你命懸一線我才知道和你相比什麽也不重要了——佑晟,你為我夜闖大內,九死一生,當真別無私情?!”佑晟心神俱喪,隻能斬釘截鐵地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胡說二字,成彥卻由不得他,一把吻了上去,狂妄霸道的氣息將他周身籠罩:“佑晟,我們僵持了一年多,還不夠麽…”


    他不想愛不能愛!他把一切都給了佑卿,可如今這心裏萬般的壓抑與痛苦又算什麽!


    佑晟絕望地閉眼,他這樣的人配得到愛麽…更何況還是眼前這個絕世梟雄,他和他註定隻能活一個,那這份激盪的感情又究竟是怎麽回事!愛極狠極,楚佑晟張口咬在他的肩膀上,用盡全力,深深的一排滲血的牙印,成彥一皺眉,卻隻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竟是說不出的情色,佑晟的臉先自紅了,隻聽成彥又低低地咬著他耳朵道:“你愛怎麽著就怎麽著,我絕不攔你——”


    佑晟風月場上的老手,此刻卻也噎地說不出話來,司馬成彥趁機將手探進小衣,楚佑晟劇烈地喘息了一下,成彥正得意,不承望懷裏的人突然身子直楞楞地向後一軟,噴出一大口血,就再無聲息。


    “佑晟!”他大吼一聲,幾乎是撲了過去——此刻他的臉色是如厲鬼一般的青白,稱著那駭人一抹血紅,說不出的猙獰詭異。成彥忙拉開他的衣襟,手已是一抖——但見傷痕累累的胸膛上赫然一個赤紅的掌印,他頓時恨不得生撕了該死的劉遠威。


    可一瞬間,他又猛地醒覺,這一身的傷竟有大半因他而來,闖宮時的數十條猙獰交錯的刀傷未愈,加上摔傷與掌傷,能支持到現在,已經是一個奇蹟了——而他卻強撐著,不露出一絲半毫的軟弱。


    楚佑晟,你何苦倔強若此?


    司馬成彥慢慢地將他摟在懷裏,心中悔痛交加。一抬手就將內力源源地自天頂徐徐灌入,可佑晟虧損傷重在先,調息時又被成彥一鬧,真氣岔經,成彥在雄渾的內力都似一拳頭打在棉花上毫無用處,反盡數被吸了去,兀自在體內亂竄。


    天慢慢地大亮了,深井之中卻依然人聲不聞,楚佑晟氣息微弱,半夢半醒心神渙散,一探他的額頭,竟是燒的滾燙,縱使成彥天生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此刻也駭然而驚——他自然是明白的,再這樣下去會有什麽後果。


    “楚佑晟!你醒一醒!”他拍拍他的臉頰,聲音越來越恐慌,“你還欠我一個答案,你就是要死也要先回答我!”班駁地陽光折she在青苔上復又投影到佑晟的臉上,頓時染上了一層青白而透明的灰敗,然而此時,那幹裂的嘴唇卻動了一動:“…你想我…死麽?”成彥不敢置信地張大眼,楚佑晟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可惜…你不能如願了…”


    成彥是個從不篤信鬼神的人,若是舉頭三尺有神明,那世間還要權力來做什麽!可這一瞬間他真地感謝上天。


    “我口…渴…”


    成彥手忙腳亂地刮下一些青苔,把瀝幹了的水,一點一點地抹在佑晟的嘴唇上。


    “你不是還…氣定神閑的很麽?我…以為,你真地不在乎生死了。”佑晟喘了口氣,低聲笑了。


    成彥握住他的手,脈象越發淩亂,竟似大限了,心裏一痛,便道,“我本不在乎的,若是真龍天子,帝王之座就註定是我的,若命裏無運,就似現在這般,我也強求不得。”


    “嗬…一起死在這,委屈了你一世雄心…”


    成彥緊攥了他的手,語氣一顫:“那又有何不可,美人鄉是英雄塚,理所當然。”


    他淺淺一笑,破天荒地沒有反駁——或許冥冥中他也有了生死大限的預感,以往的堅持執拗反覆都是一笑而過的鬧劇。


    “司馬成彥,我冷——”這是他第一次開口示弱,卻不知,是不是最後一次了。成彥一把將他摟在懷裏,一點一點地吻著他的臉上的傷痕:“晟,你是我的英雄…”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比疼痛更難忍的是飢餓,不知道過了多少個時辰,整個枯井靜地隻有他與他的呼吸之聲,他們從來不知道原來寂靜會這樣如影隨形地侵蝕你最後一點求生的意誌。而井底除了青苔竟是寸糙不生,更不用說其他活物了。佑晟的情況更加危急,麵若金紙,眼見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成彥將自己的衣帶嚼碎了,一點一點地哺入佑晟口中,卻又被悉數嘔了出來。


    成彥強撐開他的嘴,一字一句地說道:“你給我吃,佑晟!你會熬的過去的!”楚佑晟掙紮著,連膽汁都嘔了出來,就是一點也吃不下去。司馬成彥無法,隻得鬆了手,四下裏搜尋了半晌,又回來將佑晟抱起,欣喜地說:“原來這井底竟有老鼠的,我才剛抓了隻,你多少吃一些。”楚佑晟還在搖頭,司馬成彥卻橫起來了,不由分說一把抱起他,強行把盛在破瓦中的血漿灌了進去,楚佑晟受不得那血肉的腥味,劇烈地反抗起來,成彥的手卻似鐵鑄一般,牢牢地將他摁在懷裏,硬是將那東西強灌下去:“不吃你會死的!”楚佑晟一把推開他,他吃不下去,腥地可怕的味道,他每咽一口都是生不如死的折磨!成彥卻一下被推坐在旁,汗如雨下,一直背在身後的胳膊露了出來,一大片淋漓的血跡。


    “你…你給我吃的是不是鼠肉,你——!!”楚佑晟驟然一驚,翻身就嘔,“你,你…混蛋!傻瓜!你以為這樣我會高興嗎?!”


    可我不能讓你死地那麽窩囊!成彥怒吼著,我不要眼睜睜看你死!


    沒用的沒用的!楚佑晟仿佛把自己的肝髒也要生嘔了出來,狼狽之下忍不住淚如泉湧,你何必這樣對我,我還有一件天大的秘密沒有和你說也無法和你說,我和你之間永遠沒有走到一起的可能!你何必讓我愧疚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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