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彥再遲鈍,也看的出他神色有異,擺明就是氣的狠了,卻見清明一手替佑晟擦了血跡,冷冷地道:“王爺想必是聽明白了,小侯爺不想打擾二位,請回。”


    成彥一愣,扭頭看了韓飛雲一眼,後者慢悠悠地偏過頭,避開他的視線。


    淮熙上前,耳語道:“王爺先迴避吧,否則這傷是沒的治了。”成彥皺眉,卻是無計可施,隻得起身,命紀淮熙傾全力救他。


    紀淮熙與柳清明二人合力為他施藥更衣,佑晟一鬧之下,氣血大虧,傷勢是雪上加霜,早已經半昏迷了,柳清明急的不行,又去外間熬藥。淮熙一人坐在床邊,這一年多的相處,他不同於韓飛雲,對佑晟的底也約莫有了八九分的知曉,若非各為其主,他幾乎要引為知己了。


    他輕輕拭去佑晟額上的細汗,也不管他有醒沒醒,隻說道:“你這樣聰明的人,何苦自己為難自己…這世界上最不能愛的男人,就是王爺…你若不愛他,這天下,就惟有你一人能與他一較高低,你若真愛他,就隻能甘心做他的男寵,終老於這方寸天地。”


    眼前人沒有聲息,隻是微皺了眉毛,很快地沒了痕跡。淮熙淡淡地看了他,自語道:“可你若不愛他,為何會因為見了他和韓飛雲在一起,就氣至如此失態?”


    窗外一直站著的身影猛地僵住,過了一瞬,便快步離開了。


    楚佑晟至那天起,便不再與司馬成彥多說一句。日日裏所談的,不外是朝廷黨爭,局勢變化,神色間疏離冷淡,仿佛與眼前人毫不相識一般。成彥毫無辦法,有時夜裏私下去尋他,佑晟也如死木枯井一般,無論他說破了嘴也是毫無回應。


    與宋王府低迷的氣氛不同,朝廷的局勢又有了新的變化,司馬霖數日之內連貶殿前都點檢趙之恆兵部侍郎王依雪左仆she劉遠風等八人出調京師,太子上疏反對,上禦筆駁回,司馬成彥至此公然支持漢王,九門禁軍惟聽漢王調令。不日上加司馬成德為天下兵馬大元帥,掌虎符,改封劉遠威為滄州節度使,克日出京。朝廷百官嗅知東宮即將易主,紛紛投誠於司馬成德,太子一黨始覺事危。劉遠威表麵受旨,卻藉故拖延,暗勸太子行兵諫以防不測,司馬成德韓飛雲諸人加緊招兵買馬,事態一觸即發。


    與此同時,纏綿病榻數年之久的蕭後已至彌留之際,司馬霖心如火焚,日日催藥延醫不說,更是諸事不理,日夜陪在身邊。司馬成義請入宮問安,不準。鳳詳宮內外戒備森嚴,外人概莫能進,可以親近鳳詳宮的親王惟成德一人。


    然蕭後大病已久,又連虧氣血,傷了根本,已是藥石罔醫。臨前回光之時,隻在成德耳邊說了一句話:要承繼大統,必要除了成義兵權,囚其一生但豐其衣食…他畢竟是你的親哥哥——但是司馬成彥,你父皇心軟,可你不行——我,我要你登基之後,先誅其於我陵前!成德慌神,惟有點頭而已。蕭後含笑,漸漸地人事不知,武帝忙含淚問其遺言,蕭後卻偏過頭去,武帝再三追問,蕭後道:“二十年前皇上負我!”大呼三聲而絕。司馬霖沒想到當年偶爾的風流會讓一個女人記恨一輩子,至死不忘,當下悔恨慨嘆,哭號不絕,幾度昏厥於塌旁。


    北越天慶二十二年十月初八,蕭後薨於鳳祥宮,時年四十有一。韓飛雲讓成德密不發喪,矯詔宣司馬成義入宮探視,想趁其甲冑不在,一舉拿下,一麵秘謂成彥做好宮變準備。


    成義接詔,疑心頓起,劉遠威亦言先前蕭後病重而不宣詔此次必定有詐,又有宮裏太監傳出消息,言武帝早有廢太子之心,司馬成義至此才終於下定決心,行兵諫之事。倉促間點起數千親兵,於入暮時分團團圍住整座皇宮。


    成德沒想到成義竟有膽謀反,頓時急地不行,就想請司馬霖出麵。韓飛雲惟恐不亂,忙攔住他,道:“司馬成義既然走到這一步,已是狗急跳牆有恃無恐,莫說他本意就是殺你,現如今他為了登基即位就是弒君也有可能!你退是死,進也是死,反不如拚死一鬥,事成你便是一國新君!”


    沒有一刻鍾,威遠軍開始攻城,司馬成德上神武門城樓正欲招撫,成義怒而狂罵:“豎子焉何進讒害我!”成德哪見過這真刀真槍的陣仗,嚇的說不出話來,司馬成義一揮手,千餘將士開始攻城,喊殺震天:“我要親自向父皇問個明白!”


    司馬成德六神無主,嚇退至室內,韓飛雲一直安慰道:“倉促發兵,司馬成義隻是暫得先機而已,若能調動宮外禦林軍與我等前後夾擊,司馬成義必敗無疑!”司馬成德象抓住了救命稻糙,忙命人將虎符拿來送至韓飛雲手中,急道:“韓相救我,事若成,我與君共天下。”


    韓飛雲一把接過虎符收入懷中,眸中淩厲一閃而過,抬首又是溫文神色:“漢王放心,下官必以死相報。”


    宋王府


    司馬成彥遠望了望東邊微亮的火光,袖了手,靠著門說:“看來是打上了,宮裏的侍衛能拚的過身經百戰的威遠軍?隻怕難了。”紀淮熙道:“王爺怎麽還不出手?若讓司馬成義得手了——”成彥笑而不語:“時機未到…”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便有人報司馬成義攻克神武門已向新華門進發,揚言要麵見皇帝以清君側。成彥點頭,命他下去,自顧自地看起書來,紀淮熙就是跟了他數年盡曉他脾性,此刻也不免急道:“王爺,新華門是內城最後一道屏障,一旦宮裏守軍撐不下去,破城後他們就可以直奔崇光殿了!”成彥還是那句話,時機未到。把個上下人等都急個半死。


    當是時,突然又有僕人衝進廳堂,稟道:“王爺,楚少爺方才牽了匹馬就要出府入宮,奴才們苦攔不住——”


    成彥啪地合上書:“他這時候進宮做什麽!傷還沒大好他能頂什麽用!”轉念一想,隨即明白了,他怕亂軍對陣,陷於深宮的楚佑卿會有閃失——怒地直咬牙,楚佑晟,你又不是傻子,單槍匹馬闖陣能救的了誰!


    成彥來回地度著步,時機…時機…如今他不能輸,也輸不起…可是——!!他猛地抬頭,他不能眼睜睜看他有去無回啊!


    “淮熙,打點一下,即刻點齊我部人馬,火速入宮!”司馬成彥披掛整齊,擰著眉大踏步就望外走,冷不防又被人撞了個滿懷,來人磕了個頭,將懷裏的東西奉上:“奉韓相之命,將此物麵交宋王!”


    司馬成彥大大地鬆了口氣,接過一看,赫然就是掌握北越所有兵馬的虎符帥印,他軍前躍馬而上,一把高舉虎符,喝道:“如今天下兵馬大元帥就是本王,昊京所有禁軍聽本王號令,先太子司馬成義犯上做亂,已成謀逆,我等速入宮保護皇上,得司馬成義者賞金千兩,官升三級!”


    九門禁軍本是惴惴觀望,不明所以,如今都似有了主心骨般,齊聲喝道:“是!!”


    司馬成彥掉轉馬頭,縱馬飛馳直奔皇宮而去,一握韁繩,手心裏全是粘膩的汗濕——佑晟,你可別出什麽事!


    趕到新華門,宮裏已是大亂,半開的城門眾兵士擁進擁出,相互踐踏者也不知凡幾。極目望去,黑壓壓地不辨敵我,那裏有那人的影子?


    喊殺震天中,司馬成彥靈機一動,翻身從馬腹下抽出箭矢,張弓搭箭,嗖地一聲穿過司馬成義獵獵飛舞的帥旗,旗幟應聲而道,威遠軍一陣騷動。司馬成彥勒馬喝道:“司馬成義已被廢東宮,逼宮兵變實於犯上作亂,爾等世受國恩,奈何為賊!本王允諾,倒戈相向者既往不咎!”


    聲似雷鳴,震的所有人心頭一凜,原本誓死為成義效命的兵士不由地遲疑起來,混亂的場麵稍得控製,慢慢讓開一條道來——


    就在那人牆的些許間隙中,他隻來得及看到一個朦朧的側影,火光熾芒中頎秀的身軀和皎明的麵孔,白衣如素,身不披甲——內心充盈起一種前所未有的衝動,他策馬一鞭,卷流雲長嘶著奔騰而去!


    第12章


    極目的火光與刀戟紛亂於這曾經森森的宮闈之中,耳邊傳來的除了呼嘯而過的風聲,便是震耳的廝殺之聲,沐浴在火海之中的宮闕和人的哀號奔竄,讓他嘴角不由地揚起了一個奇異的弧度——多象當年陷落之時的正陽宮。楚佑晟這麽想著,心裏卻忽然一突一突地跳個厲害,幾乎沒有任何預警,他咻然回馬,落入一對墨黑著的雙眸之中,四周的火光又將那雙眼睛染上了一層血似的風采——“楚佑晟,到我這來!”司馬成彥勒馬而言,長發飄揚,不怒自威,“如今宮裏亂做一團,你若真想救他,也要跟著我!”


    楚佑晟搖搖頭,即使是在黑夜亂軍之中,成彥也依然看的清楚。


    “今夜之後,你必大業得成,我所獻三策已全其二,我之生死又何勞費心!”楚佑晟平靜地看著他,“就是今日死於亂軍,我好歹也全了卿哥於我的情意——”


    “那我呢?!”成彥怒極,“你至我於何地!”


    楚佑晟卻輕輕一笑:“三殿下的情意還是留給將來可與你共天下的人物吧!我要不起,也攀不上。”


    成彥惱怒非常,一策馬就躍到他身邊,伸手攔他:“不許走!”


    楚佑晟竟飛起一掌,猛地襲向成彥的胸口,成彥一身盔甲,哪裏傷的到他,隻是直覺地微一閃身,隻這一剎那,佑晟一夾馬肚,已躍出數米,司馬成彥一縱身隻能堪堪拉住他的衣袖——“晟!”這一聲是質問,卻更象是請求了。


    當是時,突然一支流矢嗖地竄過成彥的麵門,他一驚之下,驟然放手,楚佑晟冷笑著抽回衣袖,此時紀淮熙已拍馬趕上,焦急地一拉成彥:“王爺,新華門還沒平定,安阜門又亂起來了,司馬成義帶兵主攻那裏,若再遲疑,讓他見著皇上就完了!”司馬成彥心頭一震,不由地猶豫了一下,再抬頭,楚佑晟早已策馬飛出好遠,漸漸地影也不見了。他猛一咬牙:“走——去安阜門!”


    楚佑晟奔至內宮,已有幾個流兵竄了進來,但見宮女太監爭相奔走哭號,謠光殿哪裏還有楚佑卿主僕身影?他轉念一想,卿哥必帶了司馬成離邊躲邊逃,怎會留在原地等死?


    佑晟翻身下馬,一路搜尋,四處都亂鬧鬧的,也分不清哪是哪。他隨手砍倒幾個趁亂洗劫的流兵,卻漸漸地迷了方向,也不知在深宮裏轉了多久,猛地聽見一處人聲,佑晟撥開樹叢一探——


    “劉遠威,我乃北越四皇子,你竟敢以下犯上!”那聲音雖然因為恐懼而有幾分顫抖卻好歹有幾分天家氣勢,赫然便是不知所蹤的司馬成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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