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這個新師弟,很有趣。


    他垂下眼眸。


    四季有常,星宿有道,天地萬物需要他,他不能因一己之私而置天下不顧。


    星宿、四季、氣運、時道,每一個細微之處都要精細計算,他本無欲無求,澄澈自然,亦不覺辛苦,但此番再拾起從前的工作,卻覺得枯燥。


    大抵有了心事,便再不能跟從前一樣,若無其事了罷!


    作為大師兄,他曾陪子喻看了整季的桃花遍野,如今他再植十裏桃花為他,不知他是否還願陪他一看?


    惜唐將事情吩咐下去以後,回來時,便看到帝君垂眸在想著什麽。


    雲海之上的清風到了這紫薇天府也變得乖覺溫順,吹動他繡金的紫色長袍,卻有種難以名狀的孤寂。


    孤寂這個詞,讓他心頭一跳。


    紫薇帝君,清冷入骨,雅然高潔,無論何時何地,都是高高在上俯視眾生。


    他跟了帝君幾千年,從帝君的身上,能感受到高傲衿貴,能感受到悲憫慈善,卻從未感受到哪怕一絲絲人氣。


    以往帝君雖然辛苦,但總歸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井井有條,無需多費心思,可如今耽擱了這麽些日子,積攢的公務成山,哪怕帝君須臾之間可斷百案,也抗不住這樣的辛勞。


    世間萬物往往牽一髮而動全身,更何況他要做的是掌天下之道,便更加勞心勞力,本來便已經幾天幾夜沒合眼,又為了幽冥的屍盂之事,親去如來那裏求法,來回一趟,等待他的隻有更多的事務。


    雖然惜唐已經盡可能將繁雜小事剔除出來,但帝君在下界耽誤的實在太久,忙成這樣,他也實在是沒有辦法。


    說起來,帝君與子喻朝夕相處,統共不過百餘年,卻足耽擱了五百年,他在紫薇天府裏焦急萬分,卻是插不上手。


    若非他情急之下求南離清君幫忙,還不知帝君要在下界耽擱多久。


    帝君化生以來,恐怕也隻有下界那段時日是清閑的罷!


    但既然上天註定他生來便要執掌天下時運,便由不得他逃脫,由不得他推卸。


    遠遠的,有人影靠近,惜唐低聲稟報:“帝君,南離清君來了。”


    紫薇轉身,望著步伐輕盈而來的仙人,透徹的眼底現出一絲笑意。


    “喲,真是難得,你竟然還有空閑出來吹風。”南離清君將手上的盒子遞給惜唐,殷殷囑託:“一定要用鏡湖的水洗,本君一會兒要吃。”


    惜唐領命退下。


    紫薇望著惜唐的背影,問道:“又是什麽好東西?”


    “我徒兒孝敬我的果子,”他神秘一笑,“從地府拿來的,據說你的師弟們都吃過。”


    紫薇微微挑眉。


    “不過這果子畢竟是幽冥生長的,於我們無益,所以用鏡湖的清淨之水洗滌,去去濁氣。”南離清君背著手,學紫薇站在雲巔遙望萬裏雲海,嘆了一句:“還是你這裏景致好。”


    紫薇也望過去,口中卻問:“你又去見綠離了?”


    “嗯,”南離清君不以為意地道:“最近幽冥裏事多,有些影響到她了,很不安分。”


    “你打算把她關到什麽時候?”紫薇問。


    “誰知道呢!”南離清君伸了個懶腰,“到她願意乖乖留在我身邊,不再企圖逃走為止罷!”


    “你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紫薇蹙眉。


    雖然南離清君可以算是他唯一的知己,但在某些事情上,他還是不能贊同他的做法。


    南離清君冷笑一聲:“她是我徒弟,是我賦予了她生命和仙靈,她自然隻能是我的,就算死了化成灰,也隻能是屬於我的!”


    紫薇望著他不語。


    南離清君的聲音低下去:“她曾說過喜歡我,會一直留在我身邊,我不過是讓她履行自己的承諾罷了。”


    紫薇嘆息一聲。


    情之一字,當真是魔障啊!


    就連神仙,也一樣會深陷其中無法參破。


    ·


    雲兒拿著那支短小的玉笛,反覆摩挲。


    “果真是個小孩子,這麽快就想你師父了?”白老闆悠然在他身邊坐下,一邊給幾個圍攏上來的小妖精倒水,一邊調侃。


    雲兒烏溜溜的眼睛裏充滿嚮往:“傳說中,彩鸞是僅次於鳳凰的神鳥,羽翼華美,閃爍七彩祥光,真的好想看一看啊!”


    閻薛一邊檢驗這一批路引的靈氣一邊道:“你不是已經見過了嗎?”


    雲兒呆怔:“何曾見過?”


    “那天過來帶你去見你師父的那位仙使,他的原身便是彩鸞。”閻薛放下手中的路引,示意侍從收起。


    雲兒露出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的神情。


    “那位仙使叔叔雖然清秀和氣,但但但但……他是一個男人啊!”雲兒結結巴巴地想要否認這個事實。


    “小傢夥,孤陋寡聞了吧?讓師叔來給你上一課!”白老闆笑眯眯地敲了敲他的腦門:“鸞鳥一族,青鸞為雌,彩鸞為雄,雌鳥質樸,雄鳥華美,羽翼亮澤,燦若朝陽,艷如流霞,毛色流光溢彩,與鳳凰相爭,亦不遑多讓。你師父難道沒教過你?”


    雲兒捂著腦門一臉呆滯。


    大概也許可能是沒教過吧?


    師父講神獸史的時候,他因為徹夜跟文鬆比賽打賭,所以打了個瞌睡。


    當清風吹翻書頁的聲響將他驚醒時,隻有滿室光亮和花香,他身上蓋著師父的外衫,卻不見師父人影。


    “薛叔叔,這是真的嗎?”雲兒還不死心地再問。


    “嗯。”閻薛點頭,“那位仙使在九重天上很是有名,據說他的原身在鸞鳥一族可是一等一的美人,化的人形也十分驚艷,但後來不知為何,便去了紫薇府上做了他的仙使,人形也變得普通許多。”


    雲兒托著腮望著幽冥昏暗的天空,很是有些神往。


    “怎麽,後悔了?”白老闆也學他托著腮望著看也看不遠的遠方。


    “不,我一定會努力修煉的!然後憑自己的努力去站到師父身邊!”雲兒握拳。


    白老闆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第 37 章


    “阿裴,你會來的,對吧?”靳雙樓充滿希冀地望著他,濃麗的眉眼中流轉著水光,讓人看了便忍不住心軟。


    像是蹲在身前的小獸。


    裴先生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腦袋,他隨意披散下來的長髮觸感柔軟順滑,裴先生將他的髮絲理順,終於點頭:“你的祭祀大典,我自然會去。”


    “什麽祭祀大典?”踏著煙火之氣而來白老闆打著哈欠在裴先生對麵坐下,以手支頤,半睜著眼睛問道。


    昨夜他輾轉反側,望著漆黑夜色久久難以入眠。心裏的疙瘩始終不能消解,忍不住一大早的便來找裴先生。


    本來是想與他聊聊大師兄。


    “阿靳的祭祀大典,”裴先生給他倒上一杯熱茶,“昨晚又沒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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