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言將小小的白瓷茶杯放在他眼前:“知道你喜歡,早就準備好了,”指了指門邊高腳花台上的瓷罐,“那些你帶回去喝。”


    白色的杯子裏,綠色的茶水看起來格外清新,單是這麽看著,仿佛心情都變好了。


    “好,謝謝師兄。”白老闆將茶遞到鼻端輕嗅,仿佛捨不得喝一般,口中像是不經意般問道:“師兄,你歸位以後,倘若我們還能再見,你還會泡茶給我喝嗎?”


    清言將杯子放下。


    “你永遠都是我師弟。”他低低道,“這是承諾。”


    白老闆笑起來,如同孩童般天真:“不管是真是假,如今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他神色認真起來:“師兄,我是來取藥的。”


    清言垂眸,掩去眼中情緒,右手下意識地撫上左手袖口,輕聲問:“他還好嗎?”


    “如果好,我又怎會來取藥?”白老闆扯了扯嘴角,“果然還是師兄你比較厲害,能夠一直這樣不動聲色,師弟他一聽雲兒開口叫他師叔,就激動地吐血了。”


    這分明是責怪了。


    責怪他冷情冷性。


    他放在袖口的手收緊,連衣袖都捏皺了。


    可他有什麽辦法呢?


    倘若他不是紫薇帝君的轉世,倘若他不是身負天下蒼生,倘若他隻是一個平凡普通的人,他又怎會如此!


    “他……”清言緩緩鬆開手,語氣依舊平靜:“怎麽樣了?”


    “一時半會兒死不了。”白老闆將茶喝完,放在桌上,“不過再這麽拖下去,也撐不了多久了。”


    清言為他續了一杯茶,端茶壺的手很穩,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


    隻是那一雙清透的眼,卻始終沒有再看他。


    “師兄,拖了這麽多年,你也該歸位了,”白老闆呷了口茶細細品味,像是隨口那麽一說,“這樣下去,隻會讓他的罪孽越來越深,對你對他,都不是好事。”


    見他還是不說話,白老闆深深地嘆口氣。


    他這一對師兄弟,一個比一個悶葫蘆,自己夾在中間,真是幹著急。


    還以為說的嚴重些,他就能把東西交出來,沒想到人家根本不為所動。


    看來這東西,今天是拿不到了。


    “這個月十五……”他故意把話說了一半就停住。


    “地府來過文書了,隻要他們不作惡,我們就不會出手。”清言自己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入口清澈,略帶苦澀,卻是越品越香,齒頰生甘。


    百鬼夜行,每年的這一天都是如此,他們修道修仙之人早已與地府締結契約,隻要不作惡,他們就不會趁機出手。


    這個約定,就連那些心術不正的修道者也不敢隨意打破。


    “我是說……”白老闆笑笑,“那天,他也會去,在送親的隊伍裏。”說完,他將茶一飲而盡,起身就走。


    走到門口,他提起桌上的瓷罐,回身說了一句:“師兄好好想想,我七日後再來。”


    第 15 章


    白老闆的後院裏,有一顆很大的幽月桂花,這種樹隻生長在幽冥之中,每到春秋兩季便開出小小的黃花兒,一串串的,讓整個院子都籠罩在冷冷甜甜的香氣裏。


    月色當空,靳雙樓坐在石階上,望著眼前的桂花樹,突然對自己的膽怯感到無比的後悔。


    以往隻是一味地顧及他的情緒,忍著讓著不去碰他,還不如強硬一點,現在說不定早就抱得美人歸了。


    雖然這麽想著,但被他那雙眼睛望著,再笑一笑,便什麽都忘了,還不是他說什麽便聽什麽。


    若他自始至終這樣相守以禮倒還好,可一旦嚐過了,便再也沒辦法忍下去,上癮了似的,看到他便想起那軟綿的味道,無論做什麽都心猿意馬,就連待在他身邊都不滿足,想要抱一抱他,再親一親他,再……


    他又灌了一口酒。


    為自己的不爭氣感到懊惱。


    “怎麽自己在這裏喝悶酒?”裴先生在他身邊坐下,“生氣了?”


    “沒有。”靳雙樓悶悶地回答。


    他怎麽能告訴他,自己在懊惱什麽呢!


    裴先生仰頭望著那棵桂花樹,唇邊帶著一絲笑,“你知道這棵樹是從哪裏來的嗎?”


    “不知道。”靳雙樓搖頭,他對這個並不感興趣。


    “那你想知道嗎?”裴先生笑眯眯地望著他,那雙眸子在月光下仿佛泛著水光。


    雖然不感興趣,但一見了那笑容,還是忍不住點頭:“想。”


    見他轉回頭去,便偷偷地打量著他,連續輸了兩次真元,他的麵上也多了絲血色,看起來健康多了,這次應該能承受得住了吧?


    這麽想著,將另一個酒壺遞過去:“這是桂花酒,溫過了,你可以喝。”


    裴先生不疑有他,接過來喝了口,感覺甜甜的,喝下去也不似上次那般辛辣,反而柔滑醇厚,整個人都暖和起來,便又多喝了幾口。


    “五百年前,師兄剛搬來這裏的時候,閻薛給了他一粒種子,告訴他,如果這棵幽月桂花結了果子,師兄就算是還清了債,可以離開這裏。”


    開鋪子賣路引的白老闆這個身份,隻是掩護,實際上白老闆是他的師兄,道名子路,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閻薛便是知情人之一。


    靳雙樓蹙眉:“這種樹是不會結果子的吧?”


    “你也知道啊。”裴先生笑了笑,“可是師兄不知道,你別看他平日裏聰明的很,其實啊,最傻的就是他。”


    裴先生一邊喝一邊說,似乎覺得這酒味道還不錯,所以喝的有些急。


    靳雙樓唇邊勾起一抹得逞的笑,見裴先生看過來,連忙收了笑重新作出憂鬱的模樣,點點頭應和他:“嗯。”


    心裏卻不以為然。


    白老闆會不知道?他一個大夫會不知這個?隻怕是裝不知道吧!


    當時的情景,怕是他知道也無法說的出口,這裏麵的牽扯,可不是他們外人說的清的。


    “這件事裏麵,最無辜的就是師兄,犧牲最大的也是他,原本跟他並沒有什麽關係啊,可是他卻為了我,被留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


    裴先生說著嘆了口氣。


    肯提起這些陳年往事,起碼說明他已有了五六分醉意。


    靳雙樓輕輕伸手攬過他:“他現在也過的很開心,你就不要再自責了。”


    白老闆是挺傻的,不過哪有你傻。


    想了想自己,覺得自己比他還傻。


    他們都是傻子。


    要不怎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呢。


    裴先生搖搖頭:“他不過是假裝開心罷了。”說著又喝了一口酒。


    靳雙樓探頭看了看,發覺那酒壺竟然已經快空了。


    這一個小小的酒壺,可是能裝一罈子酒呢。


    “一,二,”他心中默念,數到“三”的時候,裴先生的頭歪到了他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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