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神醫拿出一包銀針,柳大夫給他打下手,隻見卓神醫動作飛快地在薑氏幾處穴位上紮了針,薑氏悠悠醒轉。


    “母親!”戚無為叫了一聲。


    薑氏目光轉向他,很是欣慰,“為娘能看你最後一麵,就知足了。”


    戚無為搖搖頭,說:“母親別這麽說,如今孩兒請來卓神醫,他定能妙手回春治好母親的病。”


    誰料卓神醫接話說:“治不好了,能拖一時半刻給你們母子告別,就是全了你的孝心。”


    戚無為一怔,薑氏似乎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神色還很安詳,對戚無為說:“咱們娘倆說說話。”


    嬤嬤便把其他人都帶走了,隻餘下卓神醫還守著兩個人。許恪在外間聽見裏麵絮絮叨叨說了好多話,最後戚無為一聲痛哭,悲聲叫娘,他就知道薑氏去了。


    聽著戚無為哭得傷心,許恪臉上止不住也流了兩行淚。


    嬤嬤領著一屋子人哭了一陣,便開始忙薑氏的後事。戚無為跪在薑氏床邊,嬤嬤拉著他在瓦盆裏燒了紙,先為薑氏送終。做完這頭一件,戚無為才失魂落魄地吩咐許恪:“各處報喪吧!”


    許恪出去找管事按照原先準備好的,往各路親朋處報喪。


    卓神醫也沒離開,他正拿著從薑氏身上取下來的銀針端詳。隻是屋裏忙前忙後的,連個容身的地方都沒有,柳大夫想將師兄帶到自己住處歇息,卻聽卓神醫說:“我還有話要和世子說。”


    戚無為聞言強打精神站起來,請卓神醫到薑氏的小佛堂說話,那裏清淨些。


    小佛堂光線昏暗,戚無為引著卓神醫走到一張小幾子旁,薑氏偶爾在此處抄寫佛經。兩人分了主客位,在兩側坐定,佛堂沒有侍奉的人,戚無為說聲“失禮”,倒了杯涼茶放在卓神醫麵前。


    卓神醫示意無妨,直接切入主題,說:“令堂當年生產時落下身體虛空的舊毛病,這些年又虛不受補,我師弟雖盡力調養也隻是補救一二,沒能固本培元。”


    這些戚無為也清楚,便點點頭,“家母當年生我時吃了苦,後來又受些磨難,身子沒養好。”他直白的說薑氏受了磨難,就是指受了戚老夫人的磋磨,這事兒早些年戚老夫人還在世時,京城裏人人知曉,戚無為也沒想著家醜不外揚。


    卓神醫對他家往事沒興趣,又說:“但是按照令堂的體質,精心保養著,多活十年也是有可能的。”


    說起這個,戚無為更加自責,芸娘的事到底因他而起,沒有這件事,他母親好好的哪裏會受到驚嚇?


    “前些日子,家母受了驚嚇,自此一病不起。”


    誰料卓神醫聽了這話,卻搖搖頭,說:“世子沒明白我的意思,令堂不是受了驚嚇身子虛弱,而是中了毒。”


    此言一出,戚無為就愣住了,麵色難看至極,中了毒?


    “卓神醫這話是什麽意思?”


    “令堂中了一種極其罕見的慢性毒,看樣子至少中毒兩三年了。”


    戚無為臉色變了又變,他母親居然是中毒而亡,這是他兩輩子都不知道的事情。會是誰下的毒?戚無為將薑氏身旁的人回憶一遍,貼身侍奉的都是薑家的老人,因為戚老夫人和薑氏不和,最初互相防備的時候,薑氏吃穿用全都來自薑家。薑家的世仆怎麽也沒理由會下毒害死薑氏吧?


    卓神醫收拾好藥箱,起身告辭:“世子脫不開身,卓某就不打擾了。”


    戚無為暫時收起思緒,陪著卓神醫出了佛堂,神色如常地指揮下人準備喪事。在薑氏入土為安之前,他不打算動手排查內奸,隻要是他們侯府的人動的手,他就能把那人揪出來!


    想到內奸,戚無為就想起許恪來。正打算叫人把許恪找來跟在他身邊,就看見許恪一路小跑著過來,氣喘籲籲地說:“薑舅爺和、和侯爺、打起來了!”


    戚無為忙往前頭跑。


    許恪也是沒想到會有這種發展,前往薑府報喪的人回來後,找世子爺稟報,說薑舅爺跟在後頭來了。


    當時戚無為正和卓神醫說話,許恪就自己跑去迎接。這位薑舅爺是薑氏的弟弟,聽到喪訊就趕過來,送薑氏入殮,許恪覺得沒毛病。


    哪知薑舅爺剛走到侯府大門口,就碰到正送吏部曾尚書出門的定國侯,薑舅爺立刻就反應過來,薑氏臨終前,他這個姐夫還在會客,他焉能不惱怒?當時就氣急敗壞地衝上去同定國侯理論。


    定國侯也心虛了,曾尚書剛上任不久,前來同他商量幾個補缺名單,因為這是大事,他就沒告訴曾尚書薑氏不大好,留了曾尚書一番詳談。


    誰想薑氏連一時半刻都不能多等,立時就死了,連他最後一麵都不見。眼下薑舅爺質問他,他麵上過不去不說,曾尚書在一旁也有些下不來台。定國侯就拿著架子,沖薑舅爺不鹹不淡地說了兩句。


    薑舅爺徹底惱了,就跟定國侯動了手。


    他一個文人又不是定國侯這般武將的對手,戚無為過去時,正好看見定國侯把薑舅爺摔在地上。


    戚無為:“……”


    他忙上前去扶薑舅爺,可薑舅爺躺在地上不起了。


    不但不起,他嘴裏還開始數落起戚家人的不是。“姓戚的,我知道早二十年,先帝賜婚給你和我姐姐時,你就不樂意,幹脆一成親就躲到疆邊一年年不回來,任由你那個刁鑽的娘打著盡孝道的名號,往死裏磋磨我姐,後來敬平大長公主看不過眼,把你娘叫到宮裏一通訓斥,她才收斂一點。”


    “好不容易熬到你娘去世,我姐日子才好過了幾天,可惜她身體不爭氣,如今她人臨終,你都不去看一眼,果然是那個老虔婆的兒子,一樣麵狠心冷!”


    這番話說的定國侯麵紅耳赤。


    早幾年定國侯府就是京城裏的笑話,原本那些文官就不甚看得起武將,戚老夫人又出身鄉野,和上層富貴圈裏的夫人太太們說不上話。且她本來打算將自己的外甥女嫁給還是當時一品將軍的定國侯,誰料先帝想拉攏人心,把當時的太子太傅如今的薑帝師的嫡女賜婚給了定國侯。


    戚老夫人遇上溫和淑雅的薑氏,怎麽都看不順眼,便變著法子折騰人。她又沒什麽禦下的手段,閑話傳出三百裏,最後京城裏人盡皆知。


    薑帝師心疼女兒,狀告到先帝那兒,先帝示意敬平大長公主將戚老夫人叫到宮裏訓話,這事兒才算到頭。


    定國侯從前在外戍邊,對這件事一知半解,如今回來又因位高權重,沒有不識趣的湊上來聊這段往事。如今薑舅爺直白地當著同僚的麵,把舊事抖出來,就是在打定國侯的臉!


    他當下便惱羞成怒,斥責起薑舅爺:“薑懷仁!你鬧夠了沒有?沒看到曾大人也在此,瘋瘋癲癲成何體統!”


    他一說,眾人都看向一旁曾大人,曾大人尷尬至極,拱拱手就要開溜,薑舅爺便連他一起罵了。


    “這不是禮義廉恥全無的曾尚書嗎?我無為外甥為了你能坐穩吏部尚書位子,拚著一死上齊雲觀求來引星道長的道詩,堂堂定國侯才能見到陛下,替你美言。你不好好謝過我無為外甥也就罷了,怎麽還來攪他母親臨終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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