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媽的,”渥倫德爆聲道,“我不再是你的頂頭上司了。你就不能跟老朋友講些什麽嗎?”


    “沒什麽好講的。”


    “見鬼哩沒有。回來。坐下。來支煙吧。”


    何頓緩緩走回去,暗暗舒了口他不想讓渥倫德聽到的氣。他沉坐在渥倫德書桌旁的一張破爛椅子上。渥倫德一臉不悅,坐下時把一隻煙盒向前推;兩支香菸冒的煙霧浮升在濁重凝滯的辦公室空氣中。


    “你的頭髮沒灰,”渥倫德指控道,“你的身體好翻天了——也許隻有一點神經脆弱。你的腦袋就像……就像……呃,總之我羨慕你就是。而且吶,等等!”渥倫德再次斷了話頭,眼睛覷眯起來。“老天爺,我腦子裏轉著好多事——”他的香菸指向檔案櫃——“我把那事也忘了!兩年前!或者差不多那時候!你不是繼承了個頭銜嗎?”


    “對。男爵爵位。”


    渥倫德吹聲口哨。


    “附帶金錢嗎?”


    “蠻大一筆的,我想。但話說回來,”何頓道,吐出煙霧,“照說我應該死了。想來這會兒是在別人手上了。”


    “我得跟你講幾次才懂,”渥倫德呻吟道,算是公事公辦的痛憤,“你想的那套——說什麽情報人員因公假死,但戰事處不通報律師——隻有舞台劇跟電影裏頭才會發生啦。你沒事。你的律師全知道。”


    “喔!”何頓說。


    “這事你就不用掛心了,”渥倫德安撫道。他覷眼看向何頓,興頭又上來了。“說來你這會兒可是唐納爵士囉,嗯?恭喜。感覺如何?”


    “噢,不曉得。還好吧。”


    渥倫德瞪著他。


    “親愛的小老弟啊,你頭殼壞了,”他語帶真摯的關心。“義大利最後那次任務搞壞了你的腦子。你怎麽沒有樂翻天?嗯?怎麽——”他停頓下來。“是為了希莉雅嗎?”


    “對。”


    “她姓什麽?”


    “德沃何。希莉雅·德沃何。”


    何頓在渥倫德的書桌邊扭斜了身,就看見小小的桌曆上刺眼的紅色數字10。7月10日,星期三。這個提醒紮眼至極,他把眼睛合上一會兒。之後,他突然站起身來走向一扇窗戶,盯著街道。


    熱浪在麵無表情的白廳大道蔓延閃晃,辦公室比起來算是涼爽。四分之一世紀以來雨量最大的6月過後,7月帶來炙熱焚燒的太陽,叫人血液蒸騰,刺得人眼昏花。一輛紅色巴土隆聲駛過,新上的漆在戰爭的寒酸破敗之後顯得怵目驚心。白廳大道的沙袋和鐵絲網全因日益繁忙隆隆滾動的交通下清得一幹二淨。7年。


    離昨天——7月9日——恰恰7年,那天瑪歌·德沃何(希莉雅的姊姊)在凱斯華的聖吉爾小教堂和索林·馬許結為連理。何頓所有的思想和感情都集中在那場婚禮上,它已經成了一種象徵。


    當時也是這樣的熱天,他忘不了。厚厚的青草在威爾郡那個偏僻之處熊熊生輝;水在凱斯華壕屋周遭閃爍;教堂是涼爽的小窟——昏暗的窟裏,白色、藍色和熏衣草色的衣裳跟花的顏色混成一片。


    他背後排排教堂座椅上的觀禮人群中,傳來窸窣聲、偶爾的咳嗽聲。他是索林的伴郎,站在索林後麵幾步稍微偏右;希莉雅是伴娘,站在瑪歌的另一頭(他可以很清楚地記得她那頂大帽子的透明帽簷滲進彩繪玻璃的光線)。


    是誰說過教堂就像“海盜的藏寶窟”?這種文學聯想真討厭,老是在他腦子裏盤旋不去。不過這兒的彩繪玻璃和黃銅燭台發出閃爍的光芒,的確製造出洞窟般的氣氛和味道。然而……


    他無法看到索林·馬許的臉:隻能瞧見索林寬闊厚實的背部直挺挺地罩在寬幅毛布下頭,發散出一股好脾性——跟這個平步青雲的年輕股票經紀人的個性完全吻合。索林其實緊張得要命。不過何頓倒是可以透過麵紗的霧白看到瑪歌部分側臉——健康、爽朗、笑容燦爛的瑪歌,公認是家中的美女,和希莉雅的細緻秀氣形成明顯對比——頭微微低垂,眼底上了彩妝。


    他非常喜歡瑪歌和索林!他的靈魂和骨髓深處清楚知道,這會是美滿幸福的婚姻!


    “我,瑪歌,願意與你,索林。結為連理,”沙啞的女低音已幾乎聽不到,小口地喘著氣,跟在牧師那種城裏人口音之後。“從今而後,相依相守。無論生老病死、富貴貧窮,都甘苦與共……”


    一波情緒,和花的香氣一樣容易觸知,從排排座椅那一小團觀禮人群流瀉而來。情緒泛濫,喉嚨哽咽。他不敢看向希莉雅。


    他好害怕——帶著那種身為伴郎都難免感受到的不安——擔心他會掉了戒指!或者在他遞交時,索林會掉到地上。然後他倆就要在所有人麵前,七手八腳地趴到地板上!但事實上,他驚詫地發現這事其實可以安然處理——身穿白色聖袍的萊德先生彎身前傾,用腹語樣的聲音喃喃道:“請把戒指擺到聖經上。”


    所以他倆都沒有搞砸。他和索林驚訝地四目相視,仿佛這是教堂特為他倆特別設計的新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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