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筵躲在軟塌底下,偶爾傳來腳步聲,但很快又出去了,應是文府的傭人!


    等過了亥時,聽到踉蹌的腳步聲,與輕手輕腳的傭人截然不同,風筵想莫非是文暮晗回來了?


    風筵正想窺探究竟,就聞砰地一聲巨響,來者似乎醉得不輕,竟撞碎一人高的花瓶。


    “公子……”


    “大人……”


    門口傳來清脆驚呼,似是文暮晗的書童。廊下也響起護衛詢問,相府公子又是內閣學士,身邊自然少不了護衛。


    風筵少不得按捺性子,想等文暮晗一人之時。


    “無事,宴上多飲幾杯,可惜這隻古瓷瓶……”文暮晗語氣溫和,與昔日判若倆人,聲音低沉道:“這刻也不早了,你們都下去吧!”


    書童喊來傭人清掃屋子,丫鬟也跟著進來問宵夜。


    文暮晗並未出聲,就聽書童脆生生道:“公子想吃雨花湯圓,桂花餡,豆沙餡,蓉蓮餡,每樣都來一碗!”


    等丫鬟出去了,文暮晗才輕笑道:“成天介吃,餓死鬼投胎?!”


    書童挖苦道:“我一直在宮門等待,餓到現在米未沾牙!”


    文暮晗失笑道:“你今晚確實米未沾牙,隻不過等在宮門口時,啃了燒雞、豬肘和膏蟹而已!”


    書童嘿嘿笑道:“這不沒飽!”


    文暮晗挖苦道:“你有飽足過嗎?!”


    書童反駁道:“難吃之時!”


    文暮晗笑道:“相府飯菜不好吃?”


    書童抱怨道:“相府這口飯,真真不好吃!”


    文暮晗沉默半晌,忽而低笑道:“你跟著我幾年,都快成人精了!”


    “公子,這是在誇自己吧?!”書童嘆了口氣,語氣幽怨道:“湯圓怎麽還沒來,蒸頭牛也該熟了吧?!”


    文暮晗重重嘆了口氣,語氣甚為無奈道:“小宣,相府不比別家,外人看著風光,實則……”


    宣書童念書似道:“高不勝寒如履薄冰,步步兇險刻刻驚心,切不可任性妄為,說話做事三思而行……”


    文暮晗黯然道:“記得便好!”


    宣書童抱怨道:“自從那座福塔封閉之後,也不知是誰在任性妄為!”


    文暮晗淡淡道:“隻是意外!”


    宣書童嗤笑道:“誰說不是意外呢?公子隻是覺著胸悶,想去城樓吹吹風……”


    宣書童正說著話,門外傳來腳步聲,便又打住了話頭。


    傭人放下湯圓,宣書童等人出去,才又故作幽怨,哀哀嘆道:“天有不測風雲,指不定哪天的事,我越想越是憂傷,何以解憂唯有飽食……”


    文暮晗勉強一笑,抬手敲他爆栗,唾罵道:“胡說八道,你少爺我還沒死呢!”


    “快了,這般意外下去,也就熬到大婚前!”宣書童攪動勺子,嘴裏塞著湯圓,含糊不清道:“等我吃完湯圓,還不幫你包紮,也就活到三更吧?!”


    “咦,我受傷了,怎不覺得疼,今晚真是飲過頭了!”文暮晗愕然半晌,似才發現胳膊受傷,嗬斥道:“混帳東西,看到我受傷,還不快過來?!”


    “急啥,沒紮要害,一時半刻死不了,索性多流一點血,公子晚上也睡得香!”宣書童咽著湯圓,無比惋惜道:“沒紮準,要不然,相府一準辦喪事!”


    文暮晗道:“你這種語氣,倒似巴望我死!”


    宣書童嗯嗯幾聲,似吃得正歡快。


    ☆、第三七章


    半晌,文暮晗苦笑道:“是我跟聖上請奏,又是我督旨執行,你可怪我心狠?”


    宣書童道:“問我做啥?關我屁事!”


    文暮晗叱道:“粗俗!”


    宣書童吃著湯圓,連頭都不抬了!


    文暮晗等了半晌,不見他回嘴,兀自嘆道:“就算我不請這道旨,聖上也是要除掉他。事關文家的興衰榮辱,決不能讓聖上猜疑!”


    三碗湯圓下肚了,宣書童抹著嘴巴,心滿意足道:“你能想通最好,就怕你想不通!”


    文暮晗苦笑道:“但他……畢竟對我有恩,終究是我辜負他!”


    宣書童道:“你每次講到這裏,就又把自己兜回去,到底還是沒想通!”


    文暮晗喃喃道:“自古忠義難兩全……”


    文暮晗的聲音漸漸弱下去,就聽到宣書童嘀咕道:“這會子酒勁才上來,這幫太監水兌多了吧?!”


    宣書童把文暮晗扔榻上,兀自坐到書桌邊上,翻看那些加急信函,戲謔道:“出來,那股汗味,早就捂餿了!”


    風筵知道藏不住了,硬著頭皮爬出來,宣書童正在燈下批閱,墨綠眼瞳削尖下巴,皮膚白得就像雪妖,看得風筵不由楞住。


    那會子差點沒命,自然顧不上其它,這會子再看書童,才驚覺樣貌奇特,不似中原人士。


    書童批著信函,頭也不抬道:“沒見過西域人?”


    場麵有些怪異,風筵傻立原地,書童坐在桌邊,文暮晗倒在榻上,胳膊還在流血。


    書童飛筆疾書,頭也不抬道:“幫個忙,你身邊的五鬥櫥,最底一層抽屜,藥粉和紗布都在裏邊……”


    幫文暮晗包紮完畢,風筵不知所措站著,究竟是啥個情形?!


    書童頭也不抬道:“我看你也不像小偷,說吧,鬼鬼祟祟來此作甚?!”


    風筵瞪眼道:“我是找文大人伸冤!”


    書童嗤笑道:“午門的伸冤鼓不去敲,找我家公子有什麽用,又不掌管刑獄的官司!”


    “我在京城認不得人,隻有他一封舉薦信……”


    風筵從兜裏掏出來,巴巴遞到書童麵前。書童身子往後縮去,捏著鼻子皺眉道:“好大餿味……”


    風筵把信丟在桌上,又往後退了幾步,那神情頗為尷尬。


    書童瞟眼書信,停下手中的筆,抬起頭來瞅他,道:“我記得你,三年前在嘉城,頂撞我家公子的莽夫!”


    風筵點頭又搖頭,忍不住辨道:“我不是莽夫,你家公子莫名其妙,沒講幾句就要活埋人!”


    書童嗤笑道:“那你還來求他?!”


    風筵愣了一下,尷尬萬分道:“京城除了他,還有誰能幫忙?!”


    書童悠悠道:“明知老虎吃人,還來惹這老虎?!你是指望它改行吃素,還是指望它聽你說理?!”


    風筵回答不上來,又覺此刻的文暮晗,不似昔日冷麵閻羅,特別是與書童對話,倒似飽含感慨無奈。


    也許,非是公子無情,隻是世路無情。


    書童嗤笑道:“這是我家公子喝醉了,沒察覺屋裏有人。要是讓他抓到,就算不活埋你,也要割你舌頭。”


    相府公子的醉態豈是人人能見?相府公子的醉話又豈是人人能聽?不管聽明白還是沒聽明白,都不會放任風筵出去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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