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替蘇冷清把過脈,說是這口血吐得好,這是常年淤積的內傷,憋在髒腑反而壞事。如今吐了出來,吃幾幅調理藥,身子就能養好了!


    送走了大夫,風筵鬆了口氣,眉宇間透出喜氣,隻要能讓蘇冷清好起來,受多少罪都值當!


    話雖然這麽說,但到了晚上,連腿都腫起來。蘇冷清還沒醒來,風筵硬撐著熬藥,一碗藥剛煎好,抬頭就見滾滾濃煙。


    失火了,風筵驚惶之中跑去查看,東西廂房已經濃煙滾滾,借著風勢正往後蔓延。


    昔日的風家人員眾多,報警的小銅鑼一敲,一人一桶水就能撲滅,但如今除了他和蘇冷清沒旁人,隻能眼睜睜看著火勢蔓延起來。


    栓在院中的那匹白馬,韁繩不知被誰解開了,此刻又聞到濃煙味,正在焦躁踱著步子。


    風筵往那主屋跑過去,想著先把人弄出去,還頭再找人來救火,推門才發現蘇冷清已經醒了,此刻正靠著床頭髮愣。


    滿屋子都是煙火味,白馬也在窗外嘶鳴,蘇少爺竟然還坐得住,呆板神情透著憂傷,也不知在想什麽心思。


    “傻坐著幹啥?失火還不跑?!”


    倆人隨身包袱都沒解開,風筵跑去案頭拿起蟋盅,虎將軍被阿辰照料得很好,這會子阿辰去了關外,自然又把它丟給風筵,焦急道:“前邊都燒著了,咱從後邊出去!”


    蘇冷清回過神來,一邊套著鞋子,一邊冷丟丟道:“好端端,怎會失火?!”


    自從風萬侯落馬後,風府就被賊人偷過,連鋪褥都被拿走了,隻剩一本古琴譜遺落在角落。


    風筵將琴譜卷進包袱,把包袱給蘇冷清拿著,自己去牽那匹白馬,這可是從車行雇來,還得還給人家車行,解釋道:“東西廂房同時著火,定是有人趁我煎藥,偷偷溜進來放火!”


    蘇冷清嗆聲道:“還不是風萬侯作孽太多,才搞得這般民憤人怨!”


    風筵急道:“我的爺,都什麽時候了,還講這些廢話,先跑去再說!”


    穿過耳房和後罩門,來到後麵一進庭院,風筵拽著馬過井台,悶聲道:“五娘就在這兒跳的井,當著我和阿辰的麵……”


    蘇冷清眉頭微蹙,本想講一句刻薄話,但看他此刻自責神情和強撐著的憔悴麵容,終究還是不鹹不淡講了一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那五娘也非善類,就算不自己跳井台子,怕也得跟你二娘一同治罪!”


    等倆人從後院跑出來,火勢已經蔓延開來,熊熊火光照著山城,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風筵想找人救火,卻被蘇冷清喝止了。


    蘇冷清說惡貫滿盈的風府,還不如一把火燒淨得好!


    風筵苦笑著提醒,現在已經是蘇府,燒得是他蘇冷清的家宅,隨後又被蘇冷清一句嗆回。既然燒得是蘇府,他蘇冷清都不急,外人急個什麽勁?!


    蘇冷清說完這句話,還把手伸了出來,倒似在烤火一般,看得風筵隻能暗自搖頭,這麽一幅倔脾氣真不知是不是遺傳蘇家祖宗!


    大火一直燒到淩晨,風家隻剩焦瓦廢墟,蘇冷清倒是愜意了,往昔仇恨好似湮滅火海。此刻雖然冷著一張臉,但眼裏卻漸漸溢出神采,看得風筵也如釋重負。


    等天明的時候,蘇冷清將馬匹歸還車行,又重新雇了一輛馬車,正跟車行談價錢的時候,見風筵已把包袱放上馬車,回頭又去街對麵買來幹糧,甚至還打了兩個銅錢的熱漿,用小罐盛了巴巴送過來。


    蘇冷清折騰一夜,不累也渴了,喝點熱豆漿,暖胃又暖手。


    蘇冷清接了過來,風筵替他撩起簾子,讓他上車坐著慢慢喝,自己也跟上馬車,叫那車夫準備出城!


    風筵說完話又縮回身子,就見蘇冷清捧著豆漿,瞪眼沒好氣瞅著他,當下奇道:“看啥,我臉上有灰?”


    蘇冷清沒搭理他,捧著豆漿喝了一半,又遞到他手上道:“還買了什麽?先吃完再說!”


    說罷,翻開風筵抱回來的油紙包,見裏邊是幹巴巴的燒餅,頓時又皺起眉頭,這玩意沒水怎麽送咽得下去。


    水囊雖然滿的,但他素來體弱,吃不消那涼茶。


    “熱漿是為你買的,我喜歡喝涼茶,跟著舅舅習慣了!”風筵又把那半罐熱漿遞來,轉身拿起水囊喝了幾口,咬著幹燒餅笑道:“我聽說姑蘇吃食眾多,光花式點心就百種,等我們去了姑蘇,非要把它們都嚐個遍!”


    蘇冷清把燒餅撕開來,用那熱漿泡軟了,漫不經心道:“咱們兩家的恩怨,從昨天起就算清了,姑蘇乃我蘇家祖籍,你跟去算什麽事?!”


    “這不是……”風筵楞了一下,低如蚊吶道:“我是你的小廝!”


    蘇冷清失笑道:“不敢當,風少爺,我蘇冷清用不起小廝,咱倆還是各走各的道吧!”


    風筵低聲道:“那也得去姑蘇府報備,勾銷奴契恢復民籍。山城我是不想待了,但又沒路引子,走到哪都是逃奴!”


    蘇冷清揚眉道:“我可沒想要為難你,隻是契約服役過半,方能以銀錢贖回。這張契約又是十年,你要我如何是好?!”


    風筵低聲道:“我想隨你去姑蘇,在那兒謀個生計,五年一晃就過了,你替我解了契約,我便回白樺林子!”


    風筵說這話的時候,斷不敢去看蘇冷清,低頭瞅著手裏燒餅,半晌才聽到蘇冷清正兒八經道:“你想去姑蘇也行,但那念頭得斷了!”


    有些話不用講明,風筵那點小念頭,蘇冷清心知肚明,攤牌道:“我是回姑蘇寒窗苦讀,取得功名成家立業,不辜負過世爹娘的寄望!”


    風筵的頭垂得更低,就聽到蘇冷清道:“我蘇冷清隻是俗人,想得都是一些俗務。來日金榜題名時,能娶得位賢淑妻子,舉案齊眉鶼鰈情深,開枝散葉延綿血脈,也不枉來人世一遭!”


    蘇冷清陡然收聲,風筵不斷低垂的後頸,露出道道淤紫傷腫,那是被他用馬鞭打的,此刻沒了對風家的恨意,又覺得自己下手太狠,不該把氣都撒在風筵身上。


    都是爹娘生養的,鞭子打在身上,又豈會不疼呢?!風萬侯雖然是畜生,但風大少爺是好人,這些年沒少護著他,更不曾這般狠打過他!


    一道道刺目的傷痕,看得蘇冷清舌根縮緊,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麽好,低頭又看到風筵的腳。


    傷痕累累的腳板被粗布裹著,塞在一雙寬大的草鞋裏,粗布有些地方浸染褐色,應是血跡混合著藥粉。


    終究是自己太狠心了,蘇冷清眼眶微微發熱,想想又覺自己委屈。兒子替爹娘討仇沒錯,但風筵卻待他有情有義,老天爺也真是會作弄人,將他置於這種兩難境地。


    風筵低聲道:“你娶了便是,碰到合心意的,我當然為你歡喜!”


    這話風筵說得不是滋味,蘇冷清聽得也不是滋味,沉默半晌硬起心腸道:“話說明白是為你好,蘇家不在乎多雙筷子,可有些事情轉圜不了……不管是五年、十年,我心意不會改變,你就死了那條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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