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辰沒答應他,隻是抬起眼皮,黑漆漆的眼珠,跟劍似看著他。風筵被看得心虛,靜默片刻,強顏歡笑道:“看啥,又不是大姑娘……”


    阿辰喝了些酒,說話更是耿直,捏緊拳頭道:“那時你說酒後亂來,我就想揍你一頓,你怎麽做出那種事,咱三個可是小玩到大的兄弟!”


    “你還想揍我?”風筵尷尬又羞愧,避開對方的目光,掩飾道:“還想盡管放馬過來,指不定誰先趴下!”


    “揍你,有用?”阿辰鬆開拳頭,兀自起身,邊往樓上走邊道:“屋裏就一張床,不嫌擠就來睡!”


    很多時候,風筵對自己說,蘇冷清對他有情,隻是多少的問題。他對蘇冷清的情多點,蘇冷清對他的情少點,就這一點差別而已!


    這話就像催眠,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深信不疑,不管受了什麽打擊,翌日總能迅速恢復,信心滿滿再次上前。


    這在阿辰的眼裏,他的這種行為,無異於癡人做夢。


    以前還想著揍醒他,現在阿辰也看明白了,這人根本就是揍不醒。他寧可死在自己的夢中,也不願醒來麵對現實!


    身在夢中不願醒,不知是周莊夢蝶,或是蝶夢周莊?


    若說蘇冷清無情,遇到馬賊的那晚,為什麽要回頭找他?若說蘇冷清有情,那分開三天三夜,一見麵也不該是那種情緒,那種表露無遺的輕蔑……


    又或者,什麽都不是,蘇冷清顧念多年情分,不忍留他一人冒險!


    阿辰回屋之後,風筵就坐在樓下,跟那群醉得東倒西歪的漢子們一起,忽然間他很羨慕這些人,有酒就飲、飲醉就鬧、鬧累就睡,夢裏啥煩惱都沒了。


    風筵想著想著不覺嘆氣,原本停了的酒杯又端起來,一杯接著一杯悶飲,一直飲到胃裏翻江倒海,才勉強摸到後院,扶著牲畜棚吐了起來。


    等吐得幹淨了,鼻裏的酒氣弱了,才漸漸聞到幹草味。


    於是,風家大少爺爬上草垛子,跟那些馬兒騾子睡了一晚,第二天又淪為大夥兒的笑料。


    準備進山之前,風筵帶上阿辰去集市,置辦些紅紙、爆竹、豬頭、香火等祭祀山神之物,還需要一頭能馱東西的牲口。


    銅騾鐵馬豆腐驢,在山裏負重,當屬騾子首選。


    風筵看上一頭馬騾,皮毛油光水亮,身架子骨彪厚結實,一看就是頭能負重的好牲口。早有人看中這頭牲畜,無奈賣騾子的商人,非要連旁邊一匹病怏怏的老馬一同出售,讓那些想買的人又無奈作罷。


    那商人態度堅決,就是不肯單賣,風筵歪頭看會,跟那商人還些價,便把兩頭牲口都買了。


    等阿辰買完豬頭,就看到風筵,左手牽著一匹老馬,右手牽著一頭壯騾,束手無策地看著他。


    風筵原本的打算,是將老馬賣給肉店,收回一部分成本。


    如此一來,買那頭騾子,價格還算公道!


    無奈那老馬似有靈性,風筵買下它之後,便湊到風筵的肩窩,聞聞嗅嗅十分親昵;等風筵牽它到肉店,栓在樁上跟人談價,老馬似通達人性,流著眼淚悲鳴不已,看得風筵於心不忍,最後又將它牽走了。


    老馬羸弱不堪,無法再負重,沒法帶它進山。風筵隻得將它寄養店裏,又贈添一筆飼料錢。


    又是一樁賠錢的買賣,給老爺子知道了,又少不得又要挨罵!


    蘇冷清出門之前,瞅著那匹老馬,譏諷道:“你能養它到幾時?回到風家還不是得死?風家不養沒用的畜生!”


    蘇冷清話裏帶刺。


    風筵無奈一笑,眼睛掃過馬廄,摸摸老馬的鬃毛,笑道:“能多活一刻是一刻,挨過四刻,便又多過一個時辰,好歹有水有料不用幹活,能享受就先享受吧!”


    “徒勞!”蘇冷清轉身就走,對這種苟且安生,表示不屑一顧!


    風筵看著蘇冷清的背影,撫摸老馬消瘦的脊梁骨,似對馬言又似對自己言道:“別灰心,再等些日子,總會有法子……”


    ☆、第九章


    風筵還真不是去收帳,進嶺後就住獵戶村,不是打獵就是抓魚,隻字沒提收帳之事,等幾次大的伐獵過後,才提出用今年新皮抵帳,蛇膽山參等等藥材,也可拿來估價抵帳。


    蘇冷清起初詫異,風筵對此一竅不通,很容易被人矇騙,就算按集市價來給,這運來運去等於沒賺,還要賠上運費和損耗。


    後來,蘇冷清聽阿辰解釋,才明白這裏麵的賺頭。


    往年,獵戶們打到皮子或是挖到藥材,便去鎮上賣給皮毛商和藥房,這些人開出的市價裏頭,自然給自己留了一筆賺頭。


    風筵借著打獵的機會,進嶺挨家挨戶收貨。對獵戶而言,賣誰都是賣,隻不跌價,上門收還省事。


    騾子在山道上進出,三五天走一趟酚鎮,東西擱在客棧裏,有時候是風筵去,有時候是阿辰去,蘇冷清就留在木屋,看書寫字不問世事,風筵不時帶些紙墨,供他平常書寫所用。


    有一回,風筵在集市,看到一本奇怪的書,薄薄的一小本,封麵殘缺不全,上邊寫著留春令,裏邊是奇怪符號,風筵掏了幾個銅板,把這本書買了回來。


    蘇冷清果然很喜歡,接過去愛不釋手,眼睛裏都透著光。風筵一時得意,圍在他身邊說了句,我就知道你會喜歡。


    這話說得太過親昵,讓蘇冷清心裏不悅,便舉起手中的冊子,問他知道這是啥書?


    風筵果然答不上來,蘇冷清一語雙關說,連它是什麽都不知道,你又怎知道我會喜歡?


    風筵不明白他怎麽忽然冷臉,卻能聽出他語氣中的譏諷,小心翼翼說這不是本古籍嗎?


    你蘇冷清不就喜歡這些古籍書典嗎?風筵烏溜溜的眼珠子,盯著蘇冷清的臉上轉,似乎想找出讓他不高興的原因。


    這是一本琴譜,蘇冷清冷冷說完,指尖翻過書頁,扔在風筵麵前,直視對方眼睛,清晰明白告訴他——書是好書,可惜沒琴!


    沒有一曲鳳求凰,哪會有文君當壚?這琴還真是亂彈不得!


    風筵起初很吃驚,蘇冷清是愛書之人,就算是不好的書,也不會就這樣扔在地上,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直到很久之後,風筵才願意承認,那天蘇冷清是在告訴他,他們之間根本沒情可談。


    過了月餘,貨收得差不多了,天氣也越來越冷,眼見著就要落雪了,風筵他們離開酚嶺,跟著馬隊往三百裏外的嘉城去了。


    嘉城是西邊最大的城池,南來北往的商賈在此匯流,風筵收了貨帶到這邊交易,原指望能夠賣個好價,哪知道在這繁華之地,皮子藥材大批集結,貨源充裕反而便宜。


    風筵的貨物在這裏,論品質不算最好,就算是今年的新貨,也隻能賣個平價。


    蘇冷清對此嗤之以鼻,跋山涉水跑這麽遠,刨去盤纏和馬隊的錢,肯定是隻虧不賺,還不如就跟獵戶收帳,老老實實回去交差,別人也找不到話柄,說他大少爺不是塊做生意的料!


    蘇冷清其實不知道,除了生意不如預期,其它一切都讓風筵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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