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掛到樹枝上,隱約見山城一角,就在風筵眺望之時,腳下土丘隱約震動。


    跟著舅舅鎮邊多年,風筵對此異常敏感,大隊馬蹄經過聲音,從震動幅度來判斷,起碼有百騎人馬,從西邊山頭過來,往東邊城鎮奔去。


    糟糕,被阿辰說中了,還真撞上馬賊了!


    說時遲那時快,風筵顧不得肋傷,憑空生出一股力,拖著蘇冷清滾下馬道,爬過土丘滑進溝裏。


    剛剛藏身完畢,就見山丘那邊,揚起漫天煙塵,夾雜擂鼓般的馬蹄和男人雄壯的嘶吼聲,連風中都飄散著讓人戰慄的臊味。


    誰都知道千穀峰馬賊彪悍,見女人和貨物就搶走,男人若敢反抗就被殺害。


    這些年朝廷幾次圍剿未果,反倒讓馬賊日益壯大,憑藉千穀峰的特殊地勢,不僅搶劫過往商隊,還會進城搶掠糧畜,附近山鎮都被擾過,大家對其又恨又懼,在幾位族長提議下,自發組成鄉勇,抵禦馬賊的侵略。


    在夜幕的掩蔽下,山城哨樓的視線,看不過幾裏遠。馬賊們沒點火把,就是想趁夜偷襲,得發煙信通知哨樓。


    按照以往慣例,馬賊會在夜襲之前,派內應潛伏城口,以便確保打開城門。


    必須盡快通知他們,關閉城門清除內應,整合官兵抵禦馬賊。


    但如此一來,哨樓能看到煙信,馬賊也能看到煙信,定會派人追殺他們。


    沒有馬匹,肋傷未愈,還帶著蘇冷清……


    風筵一臉猶豫,煙信之後,他們要如何逃生?


    “還不發煙信?”蘇冷清站在一旁,拂去袍底灰塵,冷冰冰道:“馬賊快進城了!”


    風筵握著煙信,看著四周狂野,猶豫道:“但……”


    “但什麽?”蘇冷清翹起嘴角,不屑一顧道:“城裏死的人還不夠多?非要土匪再殺幾個?”


    隻是剎那間,風筵不再遲疑,指著北邊方向,道:“你往那頭跑,繞過十三溝,找個地方躲起來!”


    蘇冷清皺了眉頭,盯著風筵,就聽他道:“馬賊走後,你悄悄進城,切記別迴風家,也別去作坊,去夕華巷找馮大,他會帶阿辰來找你!”


    風筵掰過蘇冷清的身子,生怕他會跑錯方向,叮嚀道:“沿著這個方向,一直看到城門!”


    蘇冷清僵直著身子,似乎不願意挪動。


    情勢刻不容緩,風筵果斷推開他,自己飛快往南跑,爬上一個土丘,將煙筒插地上,點燃火舌後退幾步。


    刺啦一聲,似地底竄出的銀蛇,躍上九天盤旋飛舞,在黑色夜幕裏劃下一道天符,讓附近城郭看得一清二楚。


    片刻,山城亮起烽火,遠遠飄來鑼鼓聲,整個山城都驚動了!


    這枚煙信,是山城的救命符,也是他的催命符!


    馬賊很快就到,就算自己不負傷,兩條腿也逃不過四條腿!


    不過除掉一個前哨,對方不會派多兵力。頂多三五人的騎隊,但馬匹肯定一流,善於騎射和搏擊。


    往渠石灘跑去,縱橫交錯的溝壑,讓馬匹無優勢可言。


    如果躲避不開追捕,就利用地勢收拾對方,最後少不得費力一戰,就算贏了也不能回去,得躲到風家找不到的地方,待阿辰寒四他們尋來,方才是真正的脫險。


    把定心思,風筵滑下山坡,一抬眼愣住了。蘇冷清站在丘邊,一雙秋瞳瞅著他,似盯著冤家債主,生怕他一眨眼就跑了。


    天上明月,地下山丘,若有若無的殘煙,從倆人麵前飄過,這一刻靜得隻剩彼此。


    下一秒,風筵回過神來,拽起他的胳膊,焦急道:“不是叫你跑嗎?”


    “拉扯什麽?!先往不利馬匹縱橫的渠石灘暫避,就算遇到馬賊我也能幫你牽製……”蘇冷清用力甩開他的手,率先往渠石灘方向跑去,冷汀汀道:“寧家也算有恩於我,讓你死在馬賊手上,我怎麽跟九泉下的寧老爺交待?!”


    風筵驚奇地發現,蘇冷清善於辨路,就算摸黑走夜路,仍能摸準渠石灘的方向!


    迎著風口的渠溪,二人藏身石後,夜晚灘頭極寒,更何況對著風口,不過半個時辰,蘇冷清凍得牙齒打顫,偏偏此刻傳來腳步聲。


    雖然腳步輕微,掩藏在颼颼風中,卻逃不過風筵耳目,本能捂住蘇冷清的嘴,拉著他悄悄滑入水裏,僅僅露出兩人的頭,藏在一塊河石後邊。


    幾個罵罵咧咧的漢子來到河邊,一個蹲著取水,另一個站著撒尿,還有三人沿溪搜尋。


    “這麽冷的天,要躲也躲山洞裏,能夠生火取暖的地,誰會往渠石灘跑啊?大當家腿殘了,腦子也摔殘了吧?”


    “山寨就快斷糧了,再不弄些糧草過來,也不用等官兵來打,咱自個就要散夥了!”


    “這溪也不從咱山寨過,人畜過著缺水的日子,更別提種莊稼了!”


    河邊的人說著閑話,一盞茶之後,搜查的人無功而返。


    “究竟何人放的煙信?咱往東頭再追追,沒準還真能逮著!”


    “何必這麽麻煩,小城藏不住事兒,過兩天放豹子進城,找花大娘打聽不就知道了嘛!”


    “死狗,遲早有一天,老子要拿它燉湯!”


    “老大拿它當兄弟,你要是敢吃它,老大就能吃了你!”


    聲音越來越遠,直到完全沒動靜,水裏的人才敢動彈。


    蘇冷清凍得眼珠發直,連腦子都被凍僵了,上岸後就立在風口,哆哆嗦嗦的打著抖。風筵也被凍得七暈八素,吐著寒氣嘴唇烏紫,也被冷風這麽一吹,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


    片刻後,風筵回過神來,拖著蘇冷清想走,卻見他呆立原地,連步子都不會邁了。


    風筵喊了兩聲,蘇冷清臉色僵硬,不停地打著哆嗦。


    風筵無可奈何,想抱又抱不動,隻能背著他,沿溪踉蹌而行。


    尋一處安全的背風地,風筵把人放下,趕緊生火。


    感受到火光的溫暖,蘇冷清本能靠來,冰冷刺骨的溪水凍結他的思維能力,此刻是靠著本能驅使身體行動,風筵脫掉他冷濕的衣物時,他非但沒反對而且乖乖配合。


    風筵把衣服架火邊烘烤,蘇冷清靠到風筵身邊,蜷著身子尋求溫暖。


    風筵抬起胳膊摟他進懷,用自己的體溫暖著他。


    蘇冷清早已凍得神誌模糊,伏在風筵懷裏一個勁打著寒顫,不一會就陷入昏迷狀態,急得風筵不停喊他名字,生怕他一睡就醒不來!


    ☆、第七章


    蘇冷清醒來時,對那晚的事情,已經印象模糊。


    隨後的事他都記不得了,隻知道自己一睜眼,人已回到風家大院,正躺在自己的床上,頭似千鈞般的重,身子也軟綿綿無力。


    他不知道是阿辰帶了幾個夥計,第二日中午才在渠石灘,找到精疲力竭的風筵和燒得不省人事的自己。


    當時,他已燒得神誌不清,昏迷中呼喚著爹娘,嚇得風筵臉都白了。


    蘇冷清病了好些日子,風筵為此一直自責,明知道蘇冷清體質孱弱,還拉他潛在冰冷刺骨的溪水裏,馬賊沒能要他們的命,但隨後的一場風寒,險些要了蘇冷清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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