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驄咬牙道:「早晚有一天,我會要他明白你這種兄長不要也罷,將你哄轟了出去!」


    「那咱們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林子驄心中也是怒極,眼見青珞撒潑的模樣簡直與市井無賴無異,偏生又拿他無可奈何,心裏一陣氣悶,狠狠一跺腳,摔門而去。


    那房門被震得山響,足見林子驄氣得不輕,青珞跳下床,追出門外,遠遠的叫了一句:「林大少爺,走好,小心路上摔跤!」說完,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了兩聲,聲音幹澀,再也笑不下去,倒是有股熱流直衝進眼裏,幾欲奪眶而出。他想起荊如風還未走,不願讓他看到自己這副丟人的模樣,於是全身繃緊,把那腰板挺得筆直,高高揚起了頭。


    「你怎麽了?」荊如風問道。


    青珞指指頭頂:「看天。」


    「天上有什麽好看?」


    「太陽這麽毒,熱死了。」


    荊如風也跟他看過去,道:「今天是陰天,哪有什麽太陽?」


    「沒有嗎?」青珞這才發現,天上確實沒有太陽,天色低沉得緊,他心裏一陣惱怒,「沒有太陽還熱成這樣,這賊老天爺不知要做什麽!」


    他邁步回房,重重坐回床上,仿佛真跟老天爺鬥起氣來。


    荊如風看看天,又看看青珞,嘆了口氣。


    青珞瞥眼看他:「你表兄不是跟你說了我的種種惡行了麽?你怎麽還不走?不怕被我迷惑了?」


    荊如風嘆道:「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何苦說這些傷人的話?這些話,隻會傷了你自己。」


    青珞冷笑道:「你又知道了?你這種大少爺,知道多少世道人心?」


    荊如風也不著惱,挨在他身邊坐下,道:「我見過的人自然沒有子驄和你多。」


    他笑了笑,接著道:「我這一輩子倒有一半的時間在山上學藝。我記得,有一年,師父教給我一套『萬花迷蝶』劍法,那劍法裏有許多令人眼花繚亂的虛招,讓我無法看清劍路,怎麽也破解不了。」


    青珞慍道:「武功的事,我一竅不通,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


    「是,是。」雖然這麽答應著,荊如風還是接著說了下去,「後來還是師父告訴我其中的訣竅,他說,不要用眼睛去看,要用心去看。因為眼睛總容易被假象迷惑,心卻不會。」


    頓了頓,他又道:「我看人雖然沒有你多,但是我想,看人的道理跟看劍路也應該差不多。雖然表象容易讓人迷惑,但是用心看去,總能看出些什麽。」


    這一番話青珞聞所未聞,細細咀嚼,卻又有些道理。他忍不住看了荊如風一眼,道:「你這人當真奇怪,平時看起來傻傻的,卻總能說出很聰明的話來。」


    再次看見到阿端,青珞開始驚異於這少年的變化。原本有些消瘦的臉頰變得豐滿了,時常蹙著的眉心舒展開了,連嘴角的笑意也那麽自然歡暢。


    「看來林子驄把你照顧得很好。」


    阿端臉上一紅:「子驄是個好人,做什麽事都先想到我,順著我的意思。」


    想起林子驄的溫柔體貼,他的目光越發明亮,卻不知這光彩早已刺痛了他哥哥的心。青珞澀澀地道:「那就恭喜你了。」


    阿端低聲道:「我真的從沒想過,此生此時能遇見子驄這樣的人,愛我、憐惜我。他就好像上天派來解救我的。」


    青珞淡淡地道:「不錯,他是老天派來解救你的,我就是成天欺侮你、折磨你的那個混帳。」


    「不是的,不是的!」阿端慌忙搖手,「我沒有這個意思。」


    「你嘴裏不敢這麽說,心裏卻是這麽想的。」青珞冷笑道,「你把這姓林的當做靠山,就不知這靠山能靠得住幾時?一年、十年,還是一輩子?你現在美貌聽話,人見人愛,他自然待你如珍似寶,可是將來有一天,你老了、醜了,又或者有個比你更美貌、更聽話的人出現了,你要怎樣?」


    阿端一呆:「不會的。子驄不是這樣的人!」


    青珞見阿端眼眶發紅,知道那是流淚的前兆。他心腸甚硬,非但不覺憐憫,反而滿心厭惡,說話越發不留情麵:「那我問你,為什麽直到現在,他都隻把你安置這裏,不敢帶你回家?」


    「因為……」


    「因為他怕他娘,對不對?他今天因為怕他娘,可以把你藏在這不得見人的地方,明天他難道就不能因為他娘,把你哄丟了出去?你凡事都依賴於他,自己沒有一點活命的本事,到時候可要餓死街頭了。」


    阿端哭道:「我敬你愛你,你為何總是要欺負我?」


    青珞愣了一愣,長長吸了口氣:「你終於肯說實話了,在你心裏,隻怕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欺負你吧?」


    苦笑了一下,青珞喃喃地道:「那好,既然你說我欺負你,那我就幹脆欺負到底吧。」


    頓了頓,抬高了聲音:「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麽?就是你什麽都不會,隻會哭!你好歹也是個男人,卻連養活自己的本事也沒有。以前靠我養,現在靠林子驄養,將來呢?自家兄弟都有反目成仇的那一天,何況姓林的一個外人?他愛你時,天上的星星也會為你取下來,不愛你時,你死在路邊也不會多看一眼。這人,得為自己打算,為將來打算……」


    「夠了!」


    一聲大吼,屋裏的兩人同時回頭,就見林子驄正冷著一張臉,站在門口,也不知道已經來了多久。


    「子驄?」阿端一看見他,連忙擦去了眼淚。


    林子驄大步走到阿端跟前,一伸手將他護在懷裏,向青珞怒目而視:「別以為阿端維護你,我就不能對你怎樣!這裏是林府,不是什麽錦春園,輪不到你作威作福!」


    青珞心中苦笑,在錦春園裏,自己也不過是個小倌,哪裏有作威作福的本事?他淡淡地道:「原來是英雄救美來了,就不知這點熱心,能保持多久。」


    林子驄冷笑道:「你若想趁機挑撥我和阿端的感情,那可就錯了。阿端是我最心愛之人,終此一生,我都不會再做他想。」


    他抓住阿端的手,道:「阿端,從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在心裏發誓,要照顧你一生一世,你信我嗎?」


    阿端聽他在兄長麵前剖白心意,不由感動得淚水盈然,低聲道:「我若不信你,就不會跟你來了。」


    他們兩人互訴衷情,渾然忘了還有其他人在場。青珞看看林子驄,再看看阿端,端得是情真意切,的一對璧人,自己插在其中,果然是多餘又討厭。暗暗一嘆,退了出去。


    門外的陽光有些刺眼,青珞情不自禁的咒罵了一句。一回頭,見邢管家正守在門外。他對這個胖子極沒好感,重重哼了一聲,抬腳便走。


    走了幾步,發現邢管家竟然跟在他身後。心中不覺有些奇怪,自從上次的事情發生,這邢管家有好一陣見了他就躲。


    青珞停下腳步,道:「你跟著我做什麽?」


    邢管家低下頭:「我送青珞公子回房。」


    「不必了,我自己認得路。你有什麽話,就直說。」這邢管家的模樣,分明就是有話要說。


    「那好,青珞公子別怪小人直言。阿端少爺善良仁厚,我們府裏上下,都很喜歡他。也正因如此,礙於他的麵子,我雖然極不喜歡青珞公子你,也會對你禮讓三分。可是,倘若你得寸進尺欺負阿端少爺,別說是我家少爺,就是我們這等下人,也決不會袖手旁觀!」說罷,向青珞行了一個禮,大步走開。


    青珞望著他的背影,發了半晌的呆,苦笑道:「連一個下人都站出來為他說話鳴不平,還有什麽可好擔心的?」長長地嘆了口氣,「還是不要留在這裏討人嫌,走吧。」


    回到自己住的客房,糙糙收拾了一下。又等了一會兒,看看天色正將晌午,林子驄應該早就出去照管生意了,府裏的人大多在休息,院子裏不見一個人影。於是背了包裹走出房門。


    一路上沒碰見什麽人,就是有人看見了,心裏巴不得他走,自然也不會攔著。很快青珞就來到了前院大門口。


    正想著如何讓把門的家丁開門,門外忽然傳來一片嘈雜之聲,接著,有人「砰砰砰」的砸門。


    看這聲勢,倒像極了錦春園被人鬧場子時的情景。青珞心中一動,躲在一叢花樹之下。


    隻見那上前開門的家丁被推到一邊,十幾二十號人cháo水一般湧了進來。幾名壯丁站在外圍,被一群丫環僕婦簇擁在正中的,是個中年貴婦。她淩厲的目光四下一掃,冷笑道:「原來還有這麽個處所,他瞞得我好苦!」


    那被推倒的家丁爬將起來,抖聲道:「你們、你們是什麽人?擅闖民宅,不怕吃官司嗎?」


    早有人上前一個巴掌打斷了他的話:「張大你的狗眼看明白了,這位就是老夫人,你家主子的令堂大人,你敢告她嗎?」


    那家丁一聽,頓時傻了眼。


    原來她就是林子驄的母親,荊如風口中那個極嚴厲的「姨母」!青珞向那貴婦打量幾眼,一看就是個驕傲固執、不好對付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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