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說「未免獅子大開口」,可是被青珞瞪了一眼,隻好把話又吞了回去。青珞狠狠地道:「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我是應該站在你這邊不錯,可你實在有點貪心……」


    「想吃飯就閉嘴!」青珞已經有些惱了,心想好生晦氣,自己還沒上台,就有人來拆台了。


    他轉頭看掌櫃:「一百兩,一分也不能少,不然我立刻走人,怎麽樣?你請那什麽名舞娘,價錢也不低吧?」


    掌櫃躊躇道:「可是人家在京城裏號稱『彩燕飛』,很有名氣,你……」


    言下之意:你不值這個價錢。


    青珞最恨別人輕看自己,雙手一拱:「掌櫃的,另請高明吧。」轉身欲走。


    這時候,再找一個救場的哪裏來得及?掌櫃的一咬牙:「一百兩就一百兩!」


    青珞剛要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就聽荊如風在他耳邊低聲道:「你拿著昧良心賺來的銀子,不覺得虧心?」


    「你要真有骨氣,就一文也不要用。我也不介意少分一份。」狠狠白了荊如風一眼,青珞故意扭動著腰肢,跟著掌櫃走了。


    那種得了便宜還要賣乖的姿態,真想讓人在他屁股上狠狠給上一腳。


    荊如風來到前台的時候,樂聲也跟著響了。


    樂聲一響,人就都安靜下來。不一會兒,掌櫃也出來了,招呼他到前麵的位置去座。


    荊如風暗想事情一定進行得很順利,不然掌櫃的嘴的不會笑得跟裏麵撐了一根筷子一樣合不攏,但他還是問了問:「怎樣?」


    掌櫃給他神秘的一笑:「保管你大吃一驚。看,出來了。」


    荊如風回過頭,一下子怔住了。


    青珞是旋著身「舞」上台的,像一朵輕雲,翩然落在台上。雙手上舉的姿態讓他的腰身顯露出來,本來就還帶著少年的稚嫩,又被刻意地用青絲束緊,越發襯得纖腰一束。他每一步都伴隨著清脆的玲鈴響,原來在他腳踝上,各繫著一串金玲鈴。


    這般巧思,這般身段,人們已經看直了眼,轟天價響叫起好來。


    人們迫切地想知道,這位美麗舞娘的真麵目,可是青珞不管怎麽舞動,始終讓袖子遮住了半邊的臉。裙袖飛舞之間,偶爾露出一雙眼睛,卻是鳳眼含媚,秋波流轉。輕輕一勾之間,已然勾住了台下眾人的心弦。


    人們都在不自禁的想,這般輕盈的舞姿,這般美麗的眼睛,這般動人的眼波,那輕紗背後的容顏又該是何等傾倒眾生?他們明明看不到青珞的臉,可隨那舞姿在腦海裏幻化出來的模樣,卻是那樣的活色生香,如在眼前。


    掌櫃得意地笑道:「你的這朋友,真是揣摩盡了男人的這點風月心思。知道這欲遮不遮,欲露不露,才是最撓人心處。」


    荊如風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事實上,他並沒聽到掌櫃在說什麽,那台上一抹青雲已經抓住了他的心。


    跟青珞相處了這麽久,他隻見過青珞耍賴的模樣、張牙舞爪的模樣、咄咄逼人的模樣,就像……像……嗯,表兄是怎麽說的來著?像一隻「支著翎子的鬥雞」。可是在這台上,他隻看到一隻彩鳳,展動著雙翼,翩然起舞,情致獨絕。


    忽然,青珞的腳下微微一頓。很細,很輕微的一頓,誰都沒有注意,荊如風看到了。


    是不小心麽,可是為什麽這之後,青珞的動作仿佛遲緩了一些?


    憑著練武人的直覺,荊如風感到情況不對。但他看不到青珞的臉,無法從他的表情中推斷出什麽來,隻能看到青珞的眉間偶爾一擰,隨即又倔強的展開。


    青珞一旋身,彩袖當風,風姿翩然,可荊如風隻注意到一件事:青珞背上的輕紗已經被汗水全部殷濕了。


    就算天氣有些熱,就算青珞的動作幅度很大,可也不至於汗出如雨!


    就在他一閃念間,台上的青珞忽然跌倒了。


    眾人都是一愣,待見到青珞彩袖倏地揚起,整個人隨著彩袖水一般的波動,也慢慢的站起身,踏回最初的舞步,這才釋然。


    掌櫃擦了把汗:「嚇死我了,還以為他真的跌倒了呢,捏了把冷汗。」


    可是荊如風卻知道,剛才那是真的跌倒,因為青珞支撐起來的腿還在不停地發抖,隻不過那時人們都被絢麗的彩袖吸引了視線。


    忽然間他明白了,為何青珞當初會開口一百兩白銀,因為他這一舞不是在台上跳,而是在刀尖上跳的!


    「讓他停下來。」


    掌櫃一愣:「什麽?」


    「他受了傷,不能再跳了。」


    掌櫃急道:「你胡說什麽,他不是跳得挺好麽?這麽多人都在看著,怎麽停?你不是故意拆我台吧?」


    荊如風懶得跟他囉嗦:「你不叫停,我去。」


    「不成,他收了我的銀子,就是死也得給我跳完再死!」


    荊如風怒道:「在你們這種人眼裏,除了銀子還有什麽?」伸手一推,將掌櫃推到一邊,大步踏上台去,喊了一聲:「停。」


    眾人不明所以,都愣住了。為他的氣勢所鎮,那些樂師們不自覺停了手上的樂器。


    樂聲一停,青珞也跟著停了。舞動起來的他像朵輕雲,可是現在他更像一片凋零的落葉,軟軟地倒了下去。正落在趕來的荊如風懷裏。


    他睜大被汗水模糊的雙眼,茫然道:「結束了麽?」


    「沒有。」


    「那……錢怎麽辦?」


    荊如風有些慍怒:「為什麽你們一個個腦子裏隻有錢?命都沒有了看你怎麽花?」


    「可是……」青珞的眼睛還是對不準焦距,荊如風在他眼前隻是一個模糊的印象,「沒錢……咱們怎麽挨到京城?」


    荊如風眼裏顯出一絲憐惜,低聲道:「你放心,有我呢。」


    青珞頭一歪,昏了過去。


    等到青珞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他對著天花板愣了半晌,忽然想起了很多的事,最關心的還是他那一百兩銀子。


    他想下床,可是一動,腿上就傳來鑽心的痛。他用力地捶著床,大聲叫道:「荊如風!姓荊的!」


    門一開,荊如風慌忙跑了進來:「你醒了?我剛給你抓藥回來,沒想到你醒得這麽快。是不是腿疼?大夫說過,你現在不能亂動,你的腿都已經腫成熊腿了。」


    「你的腿才是熊腿!我問你,這裏是哪兒?大夫又是怎麽回事?」


    荊如風嘆了口氣,慢條斯理地把藥放好,才道:「你的腿原來受過傷,是不是?你強行去跳舞,觸動了舊傷,昨晚就疼得昏死過去了。我隻好找了一件間客棧先住下,再給你找一個大夫。」


    客棧?大夫?青珞眼前忽然白花花一片,那是銀子離他而去的身影。他急得想起身,可是又牽動了傷腿,倒回床上。不禁破口大罵:「我總共就一百兩銀子,你還散財童子似的到處花銷!腿腫了怎麽樣?拿冷水敷敷就好!反正我是坐在車上,又不用腿走路!你卻巴巴地把銀子孝敬給那些庸醫!」越說越氣,抄起枕頭向荊如風扔了過去。


    荊如風接住枕頭,淡淡道:「昨天你沒跳完就昏過去了,你那銀子沒拿到手。」


    青珞愣了愣,昨天跳到最後,他已經痛得失去了神誌,什麽都記不清楚了。很快他想到一件事,怔怔地道:「那……看大夫和住店的錢都是哪裏來的?」


    荊如風道:「我把馬買賣了,三百兩銀子。給你養病綽綽有餘。」


    他的口氣還是淡淡的,跟談天氣一樣,可是青珞已經傻了。他吃吃地道:「可是……可是那馬不是你爹爹給你,你把它當作好兄弟的嗎?你當初寧可餓著也絕不賣的。而且那馬價值千金,三百兩不是太虧了?」


    三百兩銀子的價錢的確很低,可是荊如風急著用錢,也顧不得了。「再好的馬畢竟是一匹馬,哪有人的性命重要?再說,我跟買主說好了,將來還回來贖的。」


    青珞悶悶地道:「可是你贖就不是這個價錢了。」


    荊如風笑道:「你不是說過,我是有錢人,九牛一毛。」


    青珞也跟著笑笑,過了半晌,忽道:「我現在覺得,你跟那些有錢人家的大少爺不一樣了。」


    「怎麽?」


    青珞低聲道:「因為他們絕對不會覺得,我比那馬重要。」


    「甜豆糕,剛出爐的甜豆糕,又香又糯的甜豆糕!」


    青珞已經把蓮子粥捧在唇邊,就要一口喝下去,聽見這吆喝聲,又把碗放下了。「我要吃甜豆糕。」


    荊如風皺了皺眉:「你剛才不是說隻想喝蓮子粥?我特地叫店家做的。」


    「可是我現在又不想喝了,我就想吃甜豆糕。」


    荊如風嘆了口氣,起身出門。


    青洛珞一怔:「你幹嗎去?」


    「還能做什麽?給你買糕去!」


    「真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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