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琰也被他媽叫出來了,他此時坐在餘俞不遠處,一副憂慮的神情把那扇門看著。


    餘俞此時心情是複雜的,而且是從沒有過的複雜,腦子裏的思緒一團亂麻。


    他以前遇到的任何事情他都不會想太多,該做的事情就去做,憂慮也不會有用,他以前是這樣想的。所以,即使母親去世,即使微微被害,即使方茗出事,他有嚐到痛苦的滋味,但是,他卻並沒有憂慮到理不清思緒過。


    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擔憂又憂愁。


    會去想那位李艷萍女士到底是要和餘誠傑說些什麽,會對餘誠傑提出什麽要求嗎,餘誠傑會怎麽樣……


    餘誠傑對他說過他兒子已經死了,李艷萍女士此時說他的兒子做什麽,難道是沒有死嗎……


    這些他平時從不會想不會計較的方麵的問題,此時卻成為了他憂慮的源泉。


    愛情會讓人患得患失,愛情會讓一個沒有任何柔軟的細胞的人也變得憂鬱而文藝起來。


    餘俞望著那扇門,愣愣地發呆。


    第五十章


    餘誠傑並沒有坐下,待屋子裏隻剩下他和李艷萍,他冷著臉沉聲道,“你要說什麽,就快說吧!”


    李艷萍走到他的麵前去,想伸手去碰餘誠傑,被餘誠傑伸手擋住了。


    李艷萍臉上現出一個悽然的笑,“為什麽我不行呢,陳老大都死了這麽多年了,你為什麽就是不能考慮考慮我。你怨我不自重到處玩樂,那還不是因為你害的,我以為隻要放縱自己就一定能夠將你忘了,可是這麽久了,我還是忘不了你呀。你和男人玩都不願意接受我,為什麽呢?”


    餘誠傑顯然因為她的話很難堪,臉色並不好看,道,“我留下來不是聽你說這些。”


    李艷萍笑了笑,臉上神色諷刺,手指拂了拂胸前的長捲髮,“要是知道陳老大死了你更不接受我,我當年怎麽會那樣做,我現在晚上做噩夢都夢到他回來找我呢,我當年為你做了那麽多事,你為什麽還是對我這麽狠心。”


    餘誠傑眉頭微蹙,沒有說話。


    當年的事情,想起來就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一樣,印象就像是經過墨水浸染過,已經那樣模糊了。


    餘誠傑並不是喜歡回憶往事的人,因為他的往事裏沒有幾件好事,回憶起來總是不舒服的。


    小時候便是母親死得早,父親又不太會操持家事,家裏的事情總是忙亂的,現在想來就是雜亂的家事,是黑乎乎的冷冰冰的被蒙了一層孤單淒涼厚紗布的影像。


    他父親本是大學生,卻隻在鄉裏小學裏教書,還要時常被批鬥,就是因為他家裏以前是大地主,父親本就是文弱文人,家裏沒了女人,還有一個兒子,還要被人喊打喊罵,可想而知,那時候的日子有多難。


    餘誠傑從小的小名叫阿凡,他父親並不是希望他人平凡,而是希望他能夠有平凡的生活,不要再遭受災難。餘誠傑小時候根本沒有上過學,因為他父親的關係,鄉裏不讓他讀書,於是他是父親在家裏一點點地教他學習,那時候他還小,心裏為父親既憂慮又不平,後來父親被平反了,他才有機會去學校裏讀書,但是,那時候父親的身體已經因為多年運動變得很差了,他那時候的願望隻是希望父親能夠活得長久些,他能夠有出息讓父親過幾天好日子,於是,在父親說希望在臨死前看他結婚生子的時候,他馬上就去把這件事辦了。


    他雖然是那被囚禁在窮鄉僻壤的山水之間的人,但他的目光從不短淺,他有自己的理想,甚至對於戀愛,對於愛人,他對此有自己的追求和嚮往。


    但最終不得不因為要達成父親的願望而隨意和一個沒有任何感情的姑娘結了婚。他覺得對不起那姑娘,但心底深處又為這段沒有愛情的婚姻很不滿。他隻是活著,像是行屍走肉。


    於是在父親死後不久,國家也改革開放,最開始一批走出那個窮鄉僻壤的人是在那個地方犯了事不能待下去的人,幾乎都是混混,但是,他們回來的時候帶回來的最有用的不是金錢,而是對於外麵繁華世界的描述。


    父親的死亡,對現狀生活和婚姻的不滿,對外麵世界的嚮往讓餘誠傑成為了第二批從他家鄉走出去的人。


    餘誠傑出門的時候路上車費都沒有帶夠,一路上的艱辛可想而知,不過,他不僅是一個聰明肯幹很有想法和冒險精神的人,他還是一個有知識文化和人生理想和謀劃的人。


    那時候在道上混的聰明的有想法不怕死的人很多,但是,有文化知識和距離理想想法的人卻是少的。


    不得不說,那是時代的悲劇。


    餘誠傑是被k城的繁華吸引過去的,偷渡過去之後最開始過的日子的確是豬狗不如的。


    不過,因為他的領導能力和義氣,身邊便聚集了很大一批和他一樣的人,他是這群人的老大。


    那時候是因為意外救了“青岩幫”的陳老大的夫人李艷萍,當時李艷萍正好懷有身孕,餘誠傑救了她就相當於既救了陳老大的老婆,還救了他兒子,這是一個很大的恩情。


    當年的餘誠傑雖然是一群不入流的混混的老大,但他年輕時高大英俊,又帶著儒雅風度,和一般人不可同日而語,李艷萍對他一見鍾情似乎是很自然的事情。


    李艷萍當年是個手段了得的女人,人長得漂亮,艷名遠播,加上又正懷了陳廣裕的兒子,她要辦什麽事幾乎是沒有辦不成的。


    餘誠傑因為救了李艷萍,加上他本身能力出眾,手下又有那麽一幫人,很自然就進了青岩幫。


    但是開始陳廣裕是並不重用餘誠傑的,想來是餘誠傑鋒芒太露忌憚於他,甚至還出了幾次鴻門宴要對付他,餘誠傑發現了這個問題,開始藏拙,並對陳廣裕非常服帖,加上李艷萍的幫忙,陳廣裕對餘誠傑的忌憚小了,餘誠傑開始在青岩幫裏出人頭地。


    也就是那個時候,餘誠傑覺得陳廣裕懷疑自己和李艷萍有一腿,那時候李艷萍的確是無數次勾引他暗示他,但餘誠傑並沒有被李艷萍這當時的k城第一玫瑰給迷住,他和她之間保持有安全距離。隻是餘誠傑也明白女人往往比男人還難對付,於是對李艷萍並不敢得罪她,反而得把她吊著利用她,安撫她。那時候正好有個娘娘腔男人對餘誠傑死纏爛打,那男人是個律師,家裏非常有背景,為了利用這個男人幫忙做事,又為了抹去陳廣裕對他的懷疑,他那時候第一次試著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了。


    餘誠傑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天生的同性戀者,因為最開始的時候他的確並不厭惡女性,但之後卻習慣性地和男人在一起了。


    有李艷萍這朵交際花和幫主夫人的幫忙,餘誠傑很快就在青岩幫裏有了自己的穩固的勢力,而陳廣裕那時候被餘誠傑和李艷萍兩人聯合蒙蔽,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勢力幾乎要被架空。


    那時候的李艷萍對餘誠傑愛得死去活來,兒子生下來後和陳廣裕同床便很不樂意,她希望餘誠傑能夠替代陳廣裕做幫主,她還是繼續做她的幫主夫人,於是便擅自做主,在夜總會裏陳廣裕的酒裏做了手腳。


    陳廣裕死得好不光彩,他是死在女人身上,精盡而亡加上累死的。


    這種死法太難堪了,李艷萍那時候抱著兒子哭得死去活來,把那幾個伺候陳廣裕的妖精給弄死了,青岩幫當時的幾個長老和已經實則地位相當於副幫主的餘誠傑商量,對外宣布的是陳廣裕猝死,餘誠傑本身勢力已夠,又得李艷萍幫助,便很快就將青岩幫控製住了,他做了幫主之位。


    隻是他做了幫主之後,並沒有娶李艷萍,反而不知道他是從哪裏知道的李艷萍在陳廣裕的酒裏做手腳才害死了陳廣裕的事,他拿住了這個可以要挾李艷萍的把柄,而且又動之以情說他在幫主地位不牢固,而且陳老大剛死,他就娶了老大夫人,這無論怎麽想都會給人以把柄,那麽,他和李艷萍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餘誠傑說得在理,李艷萍不得不接受。


    她帶著兒子在家裏為陳廣裕守了一年的孝,以前喜歡玩樂和交際的她居然真收了心在家裏守著,但是,她苦等的餘誠傑並沒有去看過她,每次都是叫手下去看她。


    李艷萍實在受不住寂寞了,這才去找餘誠傑,但餘誠傑已經不認帳,說兩人不能結婚,而且,那時候因為幫裏有人拿陳廣裕的兒子陳琰說事,餘誠傑為以絕後患,把那人處理後還要把李艷萍和陳琰送到英國去,李艷萍死活不肯去,但是最終她鬥不過餘誠傑,兒子被送到了英國去了,她依然留在k城。


    餘誠傑並不喜李艷萍,但是,他是個知道感恩的人,李艷萍當年為他做的那些事情讓他願意對李艷萍的一些行為縱容。


    李艷萍之後每年會去英國看看兒子,但她並不願意在那邊定居,她依然回k城來,最開始幾年她為了等餘誠傑,想要他看上自己,便一直過著守身的生活,但她其實是個骨子裏便欲望強烈且放蕩的女人,守了那麽幾年已經是她的極限了,之後知道等不到餘誠傑,便開始放縱自己,流連於夜店和酒吧,一直過著荒唐的生活。


    她自己開著一個茶館,但這茶館哪裏能夠支持她荒yin無度燈紅酒綠的生活,不免還是從餘誠傑那裏拿一大筆幫裏給她的贍養費度日。


    不過,她有時候依然因為放縱太過而錢花得太多,但她又不好去向餘誠傑多要,便過幾天拮據的日子的時候也是有的,這就是餘俞會在酒吧後麵巷子裏遇到她被牛郎攔住拉扯的緣由。


    李艷萍知道餘誠傑有家室是他認識餘誠傑不久就知道的,之後餘誠傑回大陸有去給家裏寄錢,但因為那時候他家那裏改了地名,錢沒有寄到妻子手裏,錢又被打回來了,如此好幾次,餘誠傑便擔心起來,便秘密派了個很放心的弟兄去他家送錢和看情況。


    那個人是餘誠傑很信任的人,因為山區裏地形複雜而且村子很多,要找一個不認識的人的確很困難,而且餘誠傑老家那邊因為改革之後很多地方的地名都改了,而且家鄉變化非常大,那弟兄根本沒有找到餘誠傑家裏。莫說那個人本是個外地人找過去,就是餘誠傑那時候自己回家去,說不定都找不到家,所以,其實也怪不得那個人無功而返。


    回去回報的時候那接受任務的弟兄很怕惹得餘誠傑生氣,又因為各種原因和意外,這件事又被李艷萍知道了,李艷萍便給這個弟兄出了主意,就說餘誠傑的媳婦改嫁了,兒子病死了,這樣餘誠傑不僅可以在這邊好好幹事安家,而且也不會有家裏那邊的牽掛和拖累。


    那弟兄認為也隻能這樣做了,並且因為他找到餘誠傑家裏那邊去,在餘誠傑所給的地址“陳家鎮永和鄉”裏的確沒有找到餘誠傑的家,他自己也認為是不是餘誠傑家裏早沒人了,而且,他也希望餘誠傑不要再念著那麽遠的家了,所以,經過自己的一番考量之後,就採用了李艷萍的這個建議,這樣回報了餘誠傑。


    餘誠傑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很是消沉了一陣,但之後又變好了。


    那個弟兄在之後的一次任務裏死了,這件事的真相便被掩埋了,除了李艷萍,還真找不出別人知道。


    第五十一章


    想到往事,餘誠傑不由得神情略微恍惚,畢竟人生已經過半,人也該思歸往事了。


    “我們都熬了這麽多年了,你真不願意接受我嗎?”李艷萍望著餘誠傑,又確定了一遍。


    她望著餘誠傑的神情那樣專注,眼裏是那種充滿了蒼涼感的哀求和渴望。她臉上濃艷的妝容也掩蓋不了她那種急切渴望的神色,她年齡已經不小了,早不再是十幾年前那種風華絕代的樣子,她自己每天都能夠在鏡子裏看到自己臉上的紋路,那代表她經歷過時光的紋路,人回不到過去了,於是隻能在看到歲月紋路的時候更加渴切未來。


    她知道,要是再不能和餘誠傑在一起,她便不會有機會了,因為,她知道自己就要老了。


    她比餘誠傑還要大兩歲,女人老得比男人快,無論用多少多麽名貴的保養品和化妝品,女人老了的事實是很容易就看出來的,既騙不了別人也騙不了自己。


    餘誠傑筆挺地站著,道,“我不會接受你。”


    “為什麽呢?別告訴我你隻喜歡男人,你以前是可以喜歡女人的。”李艷萍道。


    餘誠傑道,“以前的事情就不用說了,我現在有了心儀的對象。”


    李艷萍臉上是譏諷的笑,“我不信。”


    餘誠傑看了她一眼沒說話,但那種意味很明顯,無論她信不信都是事實。


    “你剛才說我的兒子是怎麽回事?我還有事,如果你不說我就走了。”餘誠傑語氣輕描淡寫,他留下來和李艷萍說話不是因為相信了李艷萍知道與他兒子有關的事情,而是因為他始終還是對李艷萍有些感情的,這種感情當然不是愛情,而是每個人都有的總會對這世上的某個人存有的說不清的一絲憐惜,所以他願意留下來聽她說話,他不想把她逼急了。


    李艷萍笑了笑,是那種很奇怪的笑容,餘誠傑說不出那種笑容裏含有些什麽意味,不僅如此,連李艷萍自己都說不清她心裏到底是些什麽情緒。


    她愛著餘誠傑,想要和他在一起,但是十幾年的時間依然求而不得,因此會產生怨恨是一定的,不過,怨恨裏肯定還有希望和希望他好的戀慕之情。所以此時她的心裏夾雜了太多的愛和恨,希望他好也希望他從此就痛苦伴隨的各種各樣的矛盾的感情。


    她就那樣笑著,好像那笑已經是同她臉上的妝容一樣的麵具了一樣,她說道,“你還記得劉華嗎?當年你是派他去你家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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