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虎吸一下鼻涕:“他們問我哪來的?我照著提前編好的一說,他們相信了,後來有一個人非要揪著我的手給我看相,看著看著嚷了起來,他是個警察,他手上有練槍法磨出的老繭。他們圍了過來,說要搞死我,我看形勢不妙,橫下心實話實話,方子替我說了兩句話,說一個流浪漢死了,警察能這麽重視,值得尊重。他們就把知道的都告訴了我,我以為完事了,根據得到的線索給明亮打電話讓他去查,一盆冷水兜頭澆了下來,手機都壞了。”


    深秋的通惠河八裏橋下,陰冷潮濕,下水道裏發出濃重的騷臭味兒,頭頂的燈光很昏暗,有兩個燈管一明一滅得忽閃著,流浪漢們大多縮在自己的窩裏,有墊報紙的有墊紙箱板的,講究的會有一床露著棉絮的破褥子,天氣寒冷,身上蓋的五花八門,薄的厚的單的夾的棉的,隻要自己有的,都往身上招呼。


    形態也各異,有蒙頭睡覺的有聽著破爛收音機的有坐著看報的也有捧一本破書的,還有的抽著菸頭過癮,也有的麵無表情發呆,仿佛是在冥想。方子和兩個人湊在一起,在昏暗的燈光下頭碰頭鬥地主,這局方子叫地主,王炸加四個二,剩下的都是順子,對方一張牌沒出,方子狠狠把撲克牌甩在地上,大叫道:“你們的光頭,老子的春天。”


    他嘶吼著春天春天,跳起來扯開上身的衣服,拍著赤黑的胸膛,在通道裏四處亂竄東張西望,那兩個人笑嗬嗬看向縮在角落裏打電話的羅虎,有幾個流浪漢站起來,向他包抄過來。


    方子紅著臉目露凶光,指一下羅虎:“竟然敢來臥底?死罪饒過活罪難饒,弟兄們,上刑。”


    羅虎拿著手機看著方子,一會兒的功夫,怎麽變了個人?


    正疑惑著,一盆冷水兜頭澆了下來,方子哈哈大笑,拍一下羅虎的頭頂:“洗個澡,洗個澡睡得香。”


    跳著腳又過去鬥地主,鬥了兩把被對方剃了個光,臉色灰敗站了起來,低著頭搓著手哈著腰走了兩圈,過來挨著羅虎坐下遞過來一個點著的菸頭,陪著笑臉說道:“兄弟,這是中華牌的,老哥撿起來好幾天了,沒捨得抽,給你了。”


    羅虎看著那菸頭,忍著胃裏的翻滾,狠狠抽了一口,在煙霧中眯了眼,拍著方子的肩:“痛快,過癮,老哥,謝了。”


    流浪漢們哄堂大笑,羅虎冷得發抖,也不敢多說,眼下這情形是不能走了,等他們睡著後,再偷偷離開。


    方子把自己的毯子拿過來給羅虎披上,羅虎憋著氣,這毯子的味道,太複雜了。


    看著方子又過去鬥地主,心想,這是不是他們招待新人的規矩?狄野第一天難道也是這麽過來的?


    這次打了幾把有輸有贏,那兩個人說聲困了,不玩兒了。


    方子盤腿坐著,仔仔細細理牌,一張一張擺在地上,按花色和順序分開,又一二三到五十四點了三遍,這才碼好了裝進一個破爛的牌盒。


    他剛裝好,有一個人喊了一聲:“方子,有兩張是倒著放的,不信你拿出來看。”


    嘩啦一聲,裝好的牌都倒了出來,方子慌張得攤開,一張一張又重新碼了一遍,這次從一到五十四數了六遍,才小心翼翼裝了起來。


    有人說道:“別再逗他了啊,再逗又得數。”


    另個一人說道:“三伏天那會兒,有一夜熱得睡不著,逗著他數了一宵。”


    各種聲音漸漸散了,騷臭味都淡了下去,夜色已深,羅虎更加寒冷,鼻子凍得沒了嗅覺,縮在毯子裏,再也聞不見複雜的氣味。


    方子湊過來鑽進毯子裏:“兄弟你睡會兒,我學會兒日語。”


    羅虎一凜:“學日語?給日本流浪過來的兄弟做導遊?”


    方子哈哈笑了起來:“兄弟你也太幽默了,聽狄野說,東京的流浪漢待遇好,住在都廳對麵的小街上,有窩棚還發吃的,個個三高,我想著過去看看,要是舒服,就移民了。”


    說著話戴上一副眼鏡煞有介事翻著書,嘴裏嘟嘟囔囔,什麽奇瓦什麽麻斯什麽麻袋,念一會兒摘下眼鏡遞給羅虎:“這個眼鏡不好,隻有鏡架沒有鏡片,以前那個好,鏡片比酒瓶底還厚,戴上更有感覺,這個看幾眼就困。”


    說著話頭一歪睡著了,羅虎哭笑不得,幾次想要爬起來離開,不是有人咳嗽就是有人喊別走還有人大聲喝罵,走一個試試?也不知道是夢話還是在監視他。


    大概五點多鍾,天剛蒙蒙亮,上麵傳來清潔工掃地的聲音,這聲音好像是流浪漢們的鬧鍾,他們一躍而起,幾下卷了東西,跑上台階消失了身影。


    羅虎望著空蕩蕩的地下通道,腦子裏一陣陣發懵。


    正呆愣的時候,那個清潔工下來了,瞥了他一眼,大掃帚刷刷刷衝著他掃了過來,好像他是地上的一灘垃圾,羅虎跳著腳就往外跑,一口氣跑回後街進了咖啡店。


    小茸給他熱了一盤速凍包子,他狼吞虎咽吃了下去,曉夏又遞過來一杯熱咖啡,他捧著那杯咖啡問狄野:“那方子,是不是腦子有病?”


    “就是腦子有病啊。”狄野笑嘻嘻說道,“他原來是一位數學教授,患有精神分裂和嚴重的強迫症,老婆帶著孩子走了,他就出來四處流浪,流浪漢們沒人嫌棄他,都覺得他有趣,他們先後見過他十幾個人格,最常見的就是你見的那四個,鬥地主的輸贏就像一個開關,他會變來變去,那幾個流浪漢故意和他鬥地主,就為了讓他捉弄你。他們是在給你表明立場,雖然給你提供了線索,他們還是討厭穿製服的,讓你以後別再去煩他們。”


    “他們也這樣捉弄你了?”羅虎眼巴巴看著狄野。


    狄野抬起左手伸出食指,朝著羅虎一點,羅虎坐著的椅子吱嘎嘎動了起來,突然帶著他轉身,嗖一下飛到了樓梯口,羅虎看著眼前蜿蜒的樓梯,目瞪口呆。


    狄野抱臂笑道:“他們說我是少林俗家弟子,會一指禪功,很崇拜我,捨不得捉弄我。”


    羅虎指指他:“那你幫著問問不就行了?非得讓老子去吃苦受罪,老子也快神經了,還不如野外生存吃死老鼠痛快。”


    小茸呃了一聲,曉夏洗著碗筷笑得不行。


    狄野抬了抬下巴:“上三樓洗澡去,洗了澡去衣櫃裏找衣服換上。”


    羅虎站起來上了樓梯,狄野在他身後喊道:“洗完了給收拾幹淨了。”


    “洗完了我先睡一覺。”羅虎的聲音從樓上飄了下來。


    狄野進廚房幫曉夏擦碗,曉夏問道:“你故意整羅虎的?”


    狄野搖頭:“他們有他們的規矩,在他們眼裏我是個新人,許多話還不能跟我說,羅虎是個警察,為了查清楚那個流浪漢的死因,跟他們混在一起,他們尊敬他,會告訴他真相。”


    “那他一去就表明身份的話,更容易啊。”曉夏說道。


    狄野哦了一聲:“話不能那麽說,得讓人家看到他的誠心,得有個過程。”


    曉夏看他一眼:“你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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