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院子裏的柳樹還枝葉茂密,我和媽媽靠坐在柳樹旁。絲絲陽光透過樹葉,照在母親臉上,我跪坐在地上,側過身,笑嘻嘻的去摸她的臉。母親一邊向旁邊側身,一邊用手打掉我伸向她的小手。


    伸了兩次手都被母親打掉了,我開始思考新的戰略。


    新戰略就是圍著她打轉,我邁著兩條小短腿狂跑,一會轉到這邊,一會兒又轉到那邊,把她惹煩了,她對我皺眉,瀟瀟,不要到處亂跑,來,到這裏乖乖坐下。她伸手拍拍自己旁邊的草地。


    我回頭看看她的動作,接著扭過頭,跑的更遠了,一邊跑還一邊回頭沖她大喊,不!我就不坐下,我就要跑!就要跑!


    接著,我跑的圈子更大了,從這棵樹跑到那棵樹,又從那棵樹跑到這棵樹,整個人又蹦又跳。


    我小時候就是那樣,像個野孩子一般,天不怕地不怕,什麽都打不倒我。


    柳樹後方偏左一點是三間房子,這也是院子裏唯有的建築物。那裏有一間很大的房子,大房子的兩邊又各自偎依著一間小房子。


    我正圍著樹跑時,右邊那間小房子的門被裏麵的人推開了,一個中等個子,麵相清秀的男人走了出來。他站在門口,衝著我笑,一雙不大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兒,眼角的皺紋微微向上翹起,好看極了。


    他對我說,瀟瀟,你又不聽媽媽的話了?


    他的聲音很好聽,慢吞吞的語調,夾雜著寵愛。


    我聽到他對我說的時話,真箇人都不樂意了,伸開雙臂,邁著小短腿朝他跑去,等到了他身邊,我抱著他的小腿,抬起頭,沖他大聲嚷嚷道,沒有,我才沒有呢爸爸,瀟瀟可乖了!


    他摸著我的頭,說,好好好!我們家瀟瀟最乖了!


    我抬頭看著他,傻兮兮的笑,小小的眼睛、小小的人兒,心裏裝的全都是幸福。


    後來呢?


    百瀟瀟不再是一個幸福的人兒,她也不會看著別人傻兮兮的笑,她隻會冷漠著臉,和每一個認識她的、不認識她的人,擦身而過。


    有一天,我在柳樹下捏泥人,我把泥土用水混合在一起,然後用手一點一點,照著自己心中想像的樣子去捏他。我從樹上摘了些在自己覺得好看的柳樹葉和柳樹枝,小心翼翼的把它們貼到泥人身上。


    正當我自己玩的盡興的時候,爸爸回來了,他手裏拿著一個金屬盒子,一步一步朝這邊走過來。


    看見他,我特別高興,捧著我的泥人,獻寶似的送到他麵前給他看,我對他說,爸爸,你快看,我自己做的泥人,好不好看?


    他蹲下身子,伸手接過泥人,對我說,好看,我們家瀟瀟做的東西都好看。然後,他摸摸我的頭髮。


    我看著他的手,就在想,爸爸的手怎麽可以這麽好看?我剛要去握他的手,就聽見他輕聲對我說,瀟瀟,爸爸替你做個泥人好不好?那種會說會動的泥人,做好後讓他永遠陪著你好不好?


    泥人也可以會說會動?


    我搖著腦袋,眼神單純的問爸爸,爸爸爸爸,泥人也會動嗎?


    爸爸對我笑,拍拍手裏的金屬箱,說,有了裏麵的東西,泥人也是會動的。


    我用手摸摸金屬箱,問道,這裏麵是什麽東西?


    爸爸握著我的手說,瀟瀟,這裏麵是一塊石頭。


    我很奇怪,對他皺眉問,一塊石頭?


    他笑著點頭,看著遠方的天空,聲音悠長緩慢,對,瀟瀟,它是一塊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石頭,它可以製造出讓每一個人都震驚的奇蹟,瀟瀟,有了它,爸爸很快就可以給你做出一個會動會說話的泥人了。


    我看著爸爸的眼睛,爸爸看著遠方的天空,我們的眼睛裏,都寫滿了期待。


    時間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就像我的褲子,不知不覺中就比腿短了那麽一截。


    當初柳樹下,我捏的那個泥人,一直躺在我床邊的書桌前,每一天早上睜開眼,我便會以最快的速度爬起來,去旁邊的小房子找爸爸。那是一間實驗室,爸爸每一天都在那裏忙忙碌碌。


    我跑到他麵前,攥著他的褲腿,問他,爸爸爸爸,我的泥人做出來了嗎?


    爸爸低頭看我,他的眼睛裏充滿血絲,眼神卻依舊明亮的嚇人,他停下手裏的工作,伸手抱起我,他說,瀟瀟,爸爸正在努力呢,很快,很快瀟瀟就可以見到泥人了。


    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從他身上掙紮著爬下來,跑到自己的房子裏,拿起自己捏的泥人,我對她說,柳柳,很快你就會有新夥伴啦!


    這個泥人叫柳柳,這是我為她起的名字。


    那天太陽升的老高,本來應該是一個玩耍的好天氣,卻因為颳風搞得我不能出去玩。


    前兩天剛剛下過一場雪,地上堆積了很厚的一層。門前水泥地上的雪已經被媽媽掃掉了,我讓她給我留一塊,她沒有同意,我隻能去柳樹周圍的草坪上玩雪。


    風吹的柳樹枝颯颯作響,樹上的積雪被風颳得灌到我脖子裏。我縮縮脖子,站在樹下,感受到柳樹和我一樣被凍地瑟瑟發抖。


    這棵柳樹在這個季節脆弱的不行,稍微刮點風、下點雪就能壓斷它的枝子。


    把手上的手套摘掉揣進衣兜裏,我便開始堆雪。以前這個時候,爸爸總會陪我一起堆雪人,但是現在,我抬頭看了看小房間緊閉的房門,又低下頭。


    瀟瀟,爸爸在為你做泥人呢,那種會說會動的泥人!


    我攥著雪球,自己安慰自己。


    等我堆起了雪人身子的時候,母親從房間裏走出來,她走到我麵前,握住我被凍得通紅的手,對我說,瀟瀟,我們去看你的泥人。


    我的泥人?


    我盯著母親,問她,媽媽,爸爸做好我的泥人了嗎?


    母親沒有說話,她笑著看看我,又看看爸爸工作的那所房子,我大叫一聲,也不管雪人了,撒腿跑向那所小房子。


    推開門,我急沖沖的跑到爸爸身前,對他大叫,爸爸爸爸,我的泥人!我的泥人!


    爸爸牽起我的手,拉著我走到地下室。地下室的中間有一個很顯眼的玻璃櫃,趴在玻璃櫃旁邊,我很清楚的看見裏麵躺著一個人。


    我問爸爸,這個人是誰?為什麽躺在裏麵?我的泥人又在哪裏?


    爸爸指了指櫃子裏的人,說,瀟瀟,那就是爸爸為你做的泥人。


    為我做的泥人?我開始仔細的看著這個屬於我的“泥人”。實話說,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呢,即使是幼兒園那個天天有女孩子送零食吃的男孩子也沒有他好看。那時候的我隻知道櫃子裏的泥人太好看了,至於是怎樣的好看,我是不知道的。


    我把手伸向泥人的臉,隔著玻璃櫃把手放到他臉上,我問爸爸,為什麽我的泥人不說話也不動,爸爸告訴我,因為他還沒有心,我又問他,為什麽泥人沒有心呢,爸爸說,因為他的心還沒有做好,我眨著眼睛繼續問,泥人必須要有心嗎?


    爸爸點頭。


    我把手從玻璃櫃上拿下來,表情糾結,想了好久,才看著爸爸,說,如果把我的心給泥人,他是不是就會站起來和我一起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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