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未一嚇了一跳,他原本以為季布是他見過的最能喝酒的人,不過看起來也沒有尼瑪這豪氣。衛未一覺得自己要是不像尼瑪這樣喝,就太不夠爺們兒,一仰脖也把這杯幹了,差點嗆死,喉嚨裏火燒火燎。


    尼瑪哈哈大笑,幾個小時以後衛未一終於相信,康巴藏人的血性的確在這個女孩身上流淌,這丫頭根本就是千杯不倒。


    “未一,你要是知道我愛上了一個結了婚的大了我八歲的男人,會不會就不肯坐下來跟我喝酒了?”尼瑪的笑終於沒有了歡樂。


    衛未一幹了杯中的酒,“尼瑪,你要是知道我愛上了一個男人,還會不會坐這兒繼續跟我幹杯呢?”他醉了,斜眼看著尼瑪,“你知道麽,其實他心裏也是喜歡我的,但是我又蠢又笨又考不上大學,而且還是個男生,所以他有理由不選擇我,我都可以理解。但是,你要知道,即使我又蠢又笨又考不上大學,而且還是個男生,我還是愛他,我敢說這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愛他。我不知道你愛上的人什麽人,但是愛上一個人又能有多大的錯呢?”


    尼瑪晃著手裏的酒,“愛本身是沒有錯的。隻不過這個世界,也沒有為愛讓路的義務。”


    衛未一醉了,尼瑪說了很多關於愛的話題,結果衛未一不停地想到季布一周都沒有回家,季布已經決定跟陸安結婚了,季布最近很不開心,以及,季布的未來裏,不一定有自己。最後衛未一醉得一塌糊塗。


    醉了的夢裏,他很害怕,真可笑,醉了的他不像清醒的時候那麽容易滿足,他看見季布結婚了,他看見了季布的孩子,他知道他看見了未來。這個世界都跟季布在一起,而自己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孤獨,無望,無所謂活著,無所謂死了。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又看見尼瑪了,他張開眼睛,清醒了——他真的看見尼瑪了。


    陽光蒼白地照進季布的房間,衛未一最近每一天都是在這裏醒來,可是今天他隱約覺得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了。腦子裏的思維斷斷續續,連不起來,他隻能意識到,他在季布房裏,躺在床上,尼瑪站在床邊看著他,她穿著浴衣?露出脖頸下麵的一點點,浴衣裏麵似乎沒有穿……衣服?


    “啊——”衛未一大叫了一聲,坐起來,掀起被子看自己身上隻穿了內褲。他幹什麽了?把外邊認識的女人帶回了家,帶進季布的房裏,還鬧不清楚自己到底幹了什麽。“你?你?”


    “你醒了啊,未一。”尼瑪說,唇上帶著淡淡的微笑,看起來更像季布了。“我是尼瑪啊,你不會酒醒了就忘記我是誰了吧?你昨天還說要做我最好的朋友。你要記著朋友的名字哦,尼瑪,就是太陽的意思。”她指了指窗外的太陽,隻不過她不是任何人的太陽。


    衛未一沒有看窗外的太陽,他張大嘴,呆滯地望著正好回家剛走到門口的季布,季布也呆滯地望著他。季布發了這麽大的脾氣,衛未一從來也沒見過。尼瑪後來說她都沒見過,何況剛認識季布不到一年的衛未一呢?


    尼瑪後退了一步,季布一把拽起衛未一的胳膊,“你跟艾米上床?”


    衛未一的胳膊被季布拽得快要掉了,可是他都顧不上了,“艾米?”他甚至想不到抵賴,自己就招認了,“她是尼瑪不是艾米啊。”


    季布怒不可遏地拎起衛未一,“尼瑪就是艾米,艾米就是尼瑪,藏名跟漢名對一個人來說有什麽區別?”


    “季布……”衛未一說不出話來,他頭暈目眩地意識到一切都結束了,驚慌失措地看著尼瑪,如果她不是艾米他是不是還能夠求得季布的原諒?會嗎?可是跟季布的艾米上床,那就像跟季布的妹妹上床一樣不能被饒恕,連他都知道季布一向視那個艾米為同胞手足。他已經沒有思維能力,隻知道絕望地看尼瑪,抱著最後一線混亂的希望,希望尼瑪不是艾米,希望季布弄錯了。可是尼瑪轉開了頭。


    衛未一以為季布會揍他一頓,可是季布在盛怒之下,奇特地克製住了怒火,“衛未一,滾。”


    衛未一急痛攻心,徒勞無功地抓季布的手,“季布,季布,季布……”他什麽也說不出來,沒有一句完整的句子說得出口,他不知道他怎麽會把這個女人帶回家,他不知道他是怎麽跟這個女人上了床,她既然是艾米,又為什麽要跟他上床?他隻想要求求季布別趕他走,讓他怎麽低三下四地求季布都可以,要怎麽樣懲罰他都行,隻不過他也知道季布是不可能原諒他的。季布看著他的眼睛裏全是慍怒,還有絕望,那股絕望燒穿了衛未一的心,他終歸還是讓季布對他絕望了,就在季布剛剛答應好好地跟他在一起,就在他覺得季布開始愛上他的時候。


    “滾,”季布的嗓子啞了,“滾。”


    衛未一突然沒有了聲音,他站直了身子,真的走了,好像行屍走肉一樣遊蕩著離開了季布的房間。


    尼瑪關上門,低聲說,“季布你裝得還真像——”她的話沒說完,衣服猛地被季布抓住,接著她被按到門板上,腦袋在門上重重地磕了一下,她大驚失色地看著季布再真實不過的憤怒,“你……怎麽……”


    “你真的跟衛未一上床了?”季布問她,這樣瞪著她的季布陰森可怖,就像一個尼瑪從沒見過的魔鬼透過季布優雅的外形向外嘶吼。


    “沒有,”尼瑪搖頭,“衛未一喝多了,在計程車上,吐了我們倆一身。我把他帶回來,讓他睡覺,然後我隻是去你的浴室裏洗了個澡,衣服還沒幹,所以我……”


    季布沒有鬆手,“你他媽就不能找一個好一點的方法幫我嗎?”


    “你他媽簡直是在放屁,這世上讓一個動情的人絕情的方法有哪種能是好受的?”尼瑪回敬他,“我現在是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既然你看到他跟別人上床就會發瘋,那你就去找他,跟他說我的實話——我沒跟他上床。然後從此好好愛他。”


    季布鬆開了尼瑪,他不能……“別穿我的浴衣。”


    尼瑪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走到窗邊,“分開了就分開了,有什麽大不了的,衛未一離開你,說不定反而比較幸福。你能讓誰幸福啊?你有心嗎?”


    季布沒有回答,他在椅子上坐下,尼瑪看不出季布有沒有後悔,她隻是覺得季布安靜得好像他的世界裏隻剩了他一個人,她想安慰季布一句,又找不到合適的話,轉回頭看了一眼窗外,脫口而出,“餵呀,未一走了。”


    季布猛地站起來,想到窗邊去看,又忍住。衛未一的枕頭底下還放著一把藏刀,跟尼瑪送給季布的那把一模一樣,季布把它拿起來跟自己的那把放在一起。


    第29章


    “為什麽找我喝酒?”柏遠說,他的長頭髮今天卷得彎彎曲曲的,看起來有點蠢。


    衛未一自己先喝了一杯酒,“因為我沒有其他人可以找。”


    這小蛤蟆說得太過誠實直接,引得柏遠尷尬地笑出來,“季布最近很忙嗎?”


    “你說的,會帶我去非洲的話,還算數嗎?”衛未一沒有回答他的話,反問了他一句,直瞪瞪地看著柏遠。柏遠挑起眉頭,看了衛未一半晌,似乎在猜測衛未一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不過最後他點點頭,衛未一就滿足了,又喝了一杯酒。


    “季布不要我了。”衛未一沒等柏遠再問他,就直接把底亮了出來。


    “為什麽?”柏遠問完就咬住了舌頭,季布不要他了,那是遲早的事,何必問。


    “因為我做錯了事。”衛未一說。“我去哪都是一樣了,因為我已經沒有了季布。”在柏遠來之前,衛未一就喝多了,現在說話有些顛三倒四,“帶我去非洲吧,我也要看紅屁股的火烈鳥,我也想讓美洲豹吃了我,最好別留屍體,反正也不會有人給我收屍。”


    “嗯……未一,火烈鳥並不隻有屁股是紅的,非洲也沒有美洲豹。”柏遠有點犯愁地看著衛未一,“你看起來太不好了,要不要我給季布打個電話,問問他到底是怎麽了?”


    “跟我說說非洲吧。”衛未一低下頭,“季布不喜歡非洲。”


    柏遠笑了,“季布那種人,當然是跟非洲格格不入的。忘記他吧,我們一起去拍攝非洲平原的落日,旱季裏生命隱忍的等待,雨季裏生命的飛速發生。我們可以一起待在豹窩的下風處,運氣好的話我們能拍到初生的小豹,待上六周也許母豹甚至會開始信任我們。”柏遠有點陶醉在回憶裏,“那是塊野性的大陸,在那總尋得到生命誕生的意味。我可以等到你的護照簽證辦好,之後我們可以一起走。”


    衛未一抬起頭,“我想再見見季布。”柏遠一愣,他才意識到衛未一根本沒聽他說什麽。衛未一站起來就走,身子一晃朝著地麵趴了下去,下墜的過程被柏遠有力的胳膊終止了,柏遠扶起他,“你喝太多了,你這樣能走幾步路啊?”


    “我要見季布,我想季布。”衛未一掙紮著要推開柏遠,沒掙紮開,柏遠看起來清瘦,實際上卻比季布更強壯,那是非洲大陸上得來的體魄。“你這個崽子怎麽這麽能鬧騰,好好好,我讓季布馬上就過來。”


    “他根本就不會來。”衛未一被柏遠按在椅子上。


    “衛未一,你要不要賭賭看,季布到底會不會來?”


    柏遠給季布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衛未一喝得太多了,哪也回不去,讓他快來接他。衛未一安分了,又喝酒,柏遠也不攔,陪著他繼續狂飲,過了一會衛未一笑了,“柏遠你真好,季布他雖然也能喝,可他從來都不會在外邊喝這麽多,他還從來都不讓我多喝酒,他管東管西的,我這也不行那也不對……”


    柏遠笑了,“所以說你應該跟我走,季布會把他關在框框裏養傻的。”


    衛未一想說,可是老子散蕩夠了,就是想要有人管我。胃裏的酒突然湧起,就要吐出來了,他的話沒說出來。身後傳來季布的一聲冷哼,“那可真是委屈你了衛未一。”


    衛未一倉皇地站起來回頭去看,季布來了,怎麽這麽快就來了,季布真的來接他了。“季布……”他不知道說什麽,他根本就不知道該跟季布說什麽,說什麽都沒用,又什麽都想說,可什麽也都說不出來。


    他踉蹌了一步,向前撲去,季布接住了他。他抓著季布的衣袖,有一陣子苦澀的滿足。他趴在季布懷裏,沒有抬頭看季布,嘴裏喃喃地叫著“季布,季布……”季布的眉頭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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