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雲開整整四天沒有上班了,電話打不通,簡訊沒人回,他的工作檔案裏麵親屬那一欄是空白的,熱心腸的小張費了一番功夫終於找到了在出租屋裏奄奄一息的方雲開。


    暑熱來得這樣迅猛,在人們還沉浸在瓢潑大雨帶來的清爽時就打得他們措手不及。它們鋪天蓋地,抱著一種不把每一份涼氣消滅就誓不罷休的氣勢無聲無息地包裹了這個城市並且不斷壯大。


    “方哥。”許有源趴在方雲開身上,眼淚像是開了閥的水一樣一個勁的流,濕漉漉的t恤黏在方雲開身上,如同黏糊糊的許有源一樣,怎麽也離不開。方雲開好說歹說,哄了好久才勉強止住了懷裏人的淚水。


    紅紅的眼睛說哭就哭,上下眼皮這麽一碰,一顆淚珠就滑下來了,方雲開心疼得很。


    他張著嘴還沒來得及說過,一個怒氣沖沖的女人就跳出來了,刺眼的銀髮摻進黑絲格外的紮眼,她的手指指到方雲開眼睛前麵來了,嘴裏喋喋不休,方雲開不認識她,也聽不清她在說什麽,幾個零星的詞語蹦到他的耳朵裏,她說“變態”、“不要臉”、“噁心”,還有什麽他就聽不清了。


    這個女人是誰?為什麽要罵我?方雲開這樣想著,心口被壓得喘不上氣了。


    “源源……”方雲開抱著許有源的照片呆呆地坐著,這個討厭的女人又跳出來了,她想要搶他的照片。


    方雲開死死抱著不肯撒手,他隻有照片了,他哭著求她:“不要搶,不要和我搶,我求求你了……”


    濕漉漉的衣裳還是脫下來了,黏糊糊的許有源也也離開了,方雲開的心都要碎了,他的許有源不見了。


    “雲開,你聽媽媽和你說……”又是這個女人,哦,方雲開想起來了,這個女人是他母親,他的母親燒掉了他身邊有關許有源的東西。照片,他們一起露營的、一起打球的、慶祝生日的……還有禮物,冬天的圍巾、帽子和手套、套中的小玩意兒、許有源畫的簡筆畫……但是她燒不了所有東西。


    “媽,我還記得他,你把我也燒了吧。”方雲開這樣說:“我忘不了他的。”他篤定,他用他的性命做賭。


    女人趴在他身上哭了一會兒,抬起頭的時候果斷地說:“雲開,這是病啊,有病就要治,咱們治好它好不好?”她這樣問卻沒有給方雲開選擇的權力。


    陽光有些刺眼,方雲開皺著眉眯著眼睛,發現周圍一片白,接著一個陰影遮住了陽光,他的眼睛舒服多了。


    “方哥。”


    他的心咯噔了一下,然後恢復平靜。許有源再一次離開了,又是不告而別。“小張啊。”他的嗓子有點疼,試著吞咽了一下,喉嚨裏火燒一樣。


    “方哥,這是醫院,你現在身體狀況很不好。”小張用了“很不好”這次詞,緊接著就讓他知道他是哪裏很不好了。


    方雲開許久沒照鏡子了,鏡子裏的人幹瘦得不行,臉上沒有一點肉,眼眶都凹進去了,眼神渙散,整個人透出一股深秋的死寂。


    方雲開勉強喝了一點水,笑著問:“我這是瘦了多少啊?”


    他隻是這樣一問,也沒想到小張居然報出了他年前體檢時候的體重,結結實實嚇了一跳。“瘦了這麽多哇,減肥效果不錯嘛。”


    小張板著臉一言不發,方雲開也不想多說,準備閉目養神。


    “我找到你的時候,你坐在地上一動不動,我喊你你也不回應我,嚇死我了。”


    “……我的菜……”


    “菜?哦,你說那個啊,天氣這麽熱,都壞掉了,我自作主張倒掉了。”


    壞掉了啊。“嗯。”


    “醫生說你四天沒有進食,其實你也沒有睡覺吧。”


    “我睡了多久?”


    “你是說昏迷嗎?一天吧,準確的說是十五個小時。”


    十五個小時,真久啊,好久沒有睡這麽久了。


    “你……你一直叫一個人的名字,‘源源’是誰?”


    “是嗎?記不清了。”方雲開這樣回答,的確,他夢裏的許有源已經沒有模樣了,他靠得再近也看不清他的樣子了。


    “你好好休息。”小張一點也不像平時那樣說笑了,安安靜靜待在一邊。


    “張雨齊,謝謝你。”


    方雲開閉著眼睛怎麽也睡不著了,十五個小時已經很久了,他恐怕今晚都睡不著了。


    第8章 第 8 章


    桌子上還沒來得及插進花瓶的玫瑰花已經枯萎了,畏縮成一團,它還沒有綻放過,隻差一點了,它等不到了。


    房東手腳麻利地收拾著,原本就是幹幹淨淨的,也不需要怎麽收拾了。


    許有源衝過去把丟進垃圾桶的花撿了出來,順手把房東請了出去。


    廁所裏的漱口杯、牙刷、毛巾還是兩套,整整齊齊地擺放在一起。


    心口突然一陣刺痛,許有源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撐在洗臉池的邊緣,額頭上冒出一層細細的汗。


    他的心髒有一點問題,那天從這裏出去他就進了醫院。其實行李早就整理好了,他本來想把東西送過來再走的,但是他實在有點撐不住了,心跳很快。


    許有源是獨子,而且是老來子,醫生聯繫到他的家人,父母很快就到醫院了。


    許有源躺在病床上,想著方雲開一定很著急了,但是他聯繫不到他,手機被收走了。他祈禱,方雲開一定要等他。


    等到許有源出院的時候,方雲開已經走了,他發了瘋似的找,卻怎麽也找不到方雲開,那個等了他三年的男人,不見了。


    後來有個叫張雨齊的男人找到了他,那個男人說:“方雲開已經走了,他等不下去了,到別的地方去了,不會回來了。他說,你不要想他了。”


    “胡說,你會回來的是嗎?”許有源望著牆上的鏡子喃喃自語:“方哥,我真的好後悔,從一開始我就不該讓你離開的,我捨不得讓爸媽傷心,我卻舍下了你一個人,方哥。”


    許有源倚著門框一路下滑坐到地上,曲著膝蓋,把頭埋進臂彎裏。


    “源源,方雲開是你那個同學嗎?你們怎麽回事?”


    他是我同學,大學兩年裏張口閉口都掛在嘴上的方雲開,往後三年卻閉口不談的方雲開,寵了我兩年的方雲開,等了我三年的方雲開,這怎麽可能隻是同學呢?我們怎麽回事呢,簡單來說就是一對不被祝福的戀人苦苦掙紮最後徒勞無功的故事。


    “嗯,他對我很好。”不會再有人對我這樣好了。


    時光荏苒,梧桐花都落了,滿地散落的梧桐花,靜靜地躺在那裏,任由風吹,任由雨打。梧桐花漸漸換成了滿樹的梧桐果,後來成熟的梧桐果在樹上再也掛不住了,“咚”的一聲落在了水泥地上,敲出清脆的聲音,有的落在草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許有源趴在黑白格子的床上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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