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長微笑上前一步,雙手扶起言耀輝,毫不掩飾對言三的欣賞。常年浸yin在京城這個權勢都城,他深知在京城做人行事的艱難,言三在京行止不能說沒有做作,但正所謂,行事做人,方正並不非得要有稜角,行事圓潤也並不非得阿諛,揚州言三一言一行,拿捏得甚是巧妙,以一介外來子,將偌大京城言論掌控於此,想不佩服,很難。當然,依照目前困境,他很寄望言三能有所助益,姿態中自然更加隨和,親近。


    說道書院山長、奉事等,聚集在此,倒並不是他們不想避諱此事,而是現實容不得他們迴避。連官學都被封查,區區私學哪有置身事外的可能?聚集在這裏,是救人,亦為救己。


    察覺事態加劇,一早趕來的師長們將責備埋怨跳過,細細商議下來,定論得結果,也隻有言三能幫他們脫離目前困境了。以往聽言三在京中風流不羈的事跡,還隻是旁聽來的故事,當真切身行走在京城這個地界之後,才覺悟出言三能在京城中做出那麽些動靜,一言一行是何等驚心動魄。就在正當他們拿捏不定該如何去求援之際,言三尋訪了來。


    錦上添花固然美,雪中送炭則更顯情誼。落難於此,也不是沒想去求助“同窗”揚州言三,隻是,當初發起風華樓題對事宜,本意就是藉由言三少的名頭,如今落得如此,其中尷尬,不言可知。再加上風華樓一事涉及皇家威儀,又在刑部大獄那樣的地界發生了命案,將藐視皇權的罪名做實,若是當真被牽連上這等莫逆大案,且不說他十載寒窗,前程皆無,後嗣子孫的前程隻怕也將牽連,每每想到此,無不慘澹。如今得見言三前來,毫無誇張,一應目光落在言耀輝身上,猶如見得萬佛降臨,飽受煎熬“同窗”們感動得熱淚盈眶。


    拜會了山長和幾位書院的執事,再與“同窗”們禮待一番。此刻,手腳伶俐些的,已經把簡陋的屋舍收拾整理一番,擺齊了座椅凳子,重新沏上茶水,以待細細商議。當然,在此之前,言耀輝還得將眼前的事宜解決了。


    一旁默默站著的漢子們緊緊盯著言三,神情好生複雜。清肅混沌的江湖,為守天下泰和的安國之略,身為良家子,莫不響應,他們的處境也就愈發艱難,想要向言三少求助,隻有兩處可探,一處是“言宅”,但那裏等同是江氏別館,一路多少眼線,想要靠近,徒勞。第二處就是言三少外祖家的鋪子了。暫且接下隨船南下的大掌櫃的位置,隨之在京的四掌櫃得了言老爺的明示,對求見者一律搪塞了去。正當無處可求之際,他們遇著了四處尋找住宿卻連番受拒的書生們。憑以寄望言三少不會捨棄這些“同窗”的念頭,漢子們當即騰出包租的小院中兩間廂房轉租與這些書生們。幸好,才不過兩日,言三少果然顧情誼,當真來了,隻是,如何開口才好。


    沒等言耀輝開口,門外傳來一聲吆喝,“有人嗎?……”


    推開半掩的門,向院內揚聲詢問的錦衣武士一眼看著院中居中銀白的身影,一驚之下,連忙縮回邁過門檻的腳,退居在門外,垂下眉恭敬作揖,道:“三少!”


    這也太緊湊了吧,又是哪個?


    輕輕的風在吹拂,掃視人衣角處標識的蕭府的印記,言耀輝打心底裏有點慪。


    一見得來人衣裝,情知失職了的侍奉三少的兩名隨從疾步守著門前,怒目而視。他倆和蕭府侍從仇怨極重,前些日子不得已被蕭府的人壓著,此次少主人馬進京,他倆早就盤算著隻待蕭府的傢夥們稍有逾倨,即刻上稟,藉以著少主的人手教訓這些傢夥一番,沒想到,自少主進京起,蕭府的這些傢夥們處處仔細,害得他們全無發作的把柄。今日,居然會在這麽偏僻之處又遇上蕭府的人,是故意的吧!


    把控住門廊的兩人怒目掃視間,一眼瞄著由深巷往這邊而來的身形,齊齊低呼一聲,“蕭將軍……?”


    聽得蕭泓也來了,院內氣氛驟變,不是曖昧,而是凜然。


    和近兩月才聲名鵲起的揚州言三不同,立身在帝王身側的蕭泓尚還在年少時,就得王上賜下“心有城池,口有門戶”讚譽,不但是京中公認的一等一的貴公子,更是王上開始公然栽培的顯貴,前途可謂不可限量。……至於,蕭將軍戀慕言三少之事,事不關己,還是忽略了去吧。


    穿過沾滿青苔的巷道,蕭泓來了。


    蕭泓尋訪到此,倒也沒存在求賢若渴的心意,隻不過不想被抓去禁衛營,摻合了江暮的事,既然在兵部留不得,借著這事,出來走動走。對在這麽個深巷中,會見著常侍在耀輝身邊的這兩名侍衛,蕭泓心中也極疑訝,抬眼再盤看了看這陳舊的門扉,難不成,耀輝真也在此處?


    第九十三章


    看著蕭泓沿著長長的巷道由遠而近,兩名侍衛皆沒有禮讓開,靜心等著三少吩咐。


    走得近了,見這兩隨從一臉肅然,矗著門扉不退,蕭泓輕輕揚眉,他並不清楚耀輝怎麽也會在這裏,隻是要是因耀輝在此,就此折返迴避,反倒會留下讓有心人橫加臆測的把柄,如此,在己,在耀輝,均大不利。


    但凡在大戶人家做事,多半都會察言觀色。得了大公子遞過來的眼色,一旁候著的侍從揚聲向院內再次詢問,“請問,這裏可否有位揚州籍貫的婦人?我家將軍有話要相詢。”


    聽了這話,小院內的漢子們再起波瀾,連忙看向中間的她,臉上和眼中無不透出驚詫,蕭公子是來尋探她的?她心底裏自然也是百般詫異,來不得自行揣測,連忙悄悄看向神色從容的言三少。能否請蕭大公子進來,還需得言三少點頭才行。


    情況都在眼前,正是因為各有所求,才造成如此巧合,絕非刻意。言耀輝也難以矯情,吩咐道:“矗在那做什麽,還不快請蕭將軍進來問話。”


    得了三少的話,把著門的兩侍衛側身禮讓開。


    稍稍整理了衣冠,蕭泓一步邁進。


    早就聽聞過蕭泓的大名,但真正見,卻是第一次。在場的無不緊張與好奇,細細看去,隻見邁步進來的年輕將軍身姿英挺,目光如炬,麵色靜定莊肅,清貴凜然之息,逼人而來,就是如此一位鍾鳴鼎食的世家公子,一意放棄榮華,難怪得為天下楷模。


    隨著蕭泓視線掃過,在場多半形慚得悄然低下頭去,也是,尚未在科舉之榜留下名姓的書生和平民糙莽哪裏有直視貴胄公子的資格。也就是言耀輝沒將蕭泓放在眼中,就算是山長,也恭恭敬敬得拱手躬身,不敢怠慢。


    看過站在耀輝前後所立的涇渭分明的兩夥人,蕭泓立即猜測出些要回此行的用意,抬眼看向耀輝,蕭泓凝然,耀輝想要調解士林麵臨的危局?


    “再遇三少,當真巧了。”有昨日一席約談,蕭泓當然不會再在外人麵前和三少套近乎,將詢問的心思按捺下,抬手作拳,解釋道:“昨日江世兄回訪家父,閑聊之際,江世兄向我舉薦了位參伍衛國的人才,隻因江世兄也不知此人詳細名姓,故此,今日我派遣了隨從去客棧尋訪此人家眷,細細詢問姓名,據客棧中說,那人家室在數日前已經搬離了,家僕得了指點,這才尋訪到了這裏。打擾了三少會友,唐突之處,還望三少不要誤會。”時常巧合,這也算是緣分中的緣分了。


    蕭泓的解釋,周正得簡正從容,言耀輝回以虛禮,道:“不敢,各司其事,蕭將軍請自行其便。”


    佇立在風口浪尖的兩人,一個意淵莊肅,一個清貴閑靜,言談舉止中謙謙從容,看的旁觀者無不暗下敬佩,能被稱之為才俊,果然是有理由的。


    回味蕭將軍的話,院內的兩撥人心情各異。書生們也大致猜測出同院而居的這些各色人等的來路了,也由此明白,之所以能求租得容身之所,原來不過是他人有求於言三少的刻意禮讓,心底裏百味雜陳,對形勢之緊迫,愈加戒慎。


    相比書生們,簇擁著少婦的漢子們神情就複雜多了。適才蕭將軍所提及的那位推薦了位人才的“江世兄”,莫不是那個不但讓整個江湖幫派陷入“勾結外邦,陷害忠良”的大罪,還撮合他們去參軍以立軍功的那個江暮?本來心情就相當糾結的漢子們,此刻,更是齊齊抖動起臉皮來。


    在過教坊,閱歷深深,她深知貴賤天定,若是夫君能得以在蕭將軍麾下,固然前程必然迥異,安平也更有保障。按捺下心中驚喜,她上前盈盈而拜,含淚道:“妾身正是將軍要尋之人,前些時日,夫君得了江少主指點,參軍衛國,卻在徵兵點被緝拿,請將軍作主。”


    十分事件,少婦隻作了一分陳述,即噤了聲,再不往下說道了。淺點為止的話外之意,卻足以讓人遐思斟酌。旁聽者的書生們默然猜測著,繁榮昌盛的京城中究竟暗沉著何等的風浪!


    聽著這話,言耀輝心中暗嘆,被江暮猜測到了。國之看似宏大,內則傾軋割據,此局如何化解?將久居北地的小六可要安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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