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去的時日中,王上究竟還有什麽決策和安排,心中戚戚的臣子冷汗泠泠,已然不敢揣度了。


    得了深宮傳報,確定了王上依舊不臨朝,百官退居外殿,由得指派閣臣主議朝政。正式的朝議話題一開,喧譁寒暄頓消,議中所透著濃濃血腥撲麵而來。近期以來,遞交到各部的四海文書的驛使們每日穿梭在九城,京城之外,州府掀動著狂風驟雨,京中大罪之人的黨羽正密集押解進京,這樁欺君大逆的清洗,遠沒有到完結的時機。


    朝旭高升,按序退班,行往停在禁宮城外的官轎,各自須得趕緊回衙署處理公事,此際不是怠工的時候。


    “大人!大人!”隨著由遠而近緊急火燎的呼喚,向各位大人們告辭的禮部尚書駐足,從官署而來的使吏疾步而來,滿臉緊急之色,被驚擾著了的禮部尚書矢口而出:“怎麽了?揚州言氏鬧上禮部來了?”


    此言一出,正準備踏上轎乘的蕭大人身形搖晃了一下,上轎的腳步也停頓了下來,抬轎的轎夫和撩著簾子的管家下巴都快掉了,天啊,真的鬧了?


    聽了這話,其他大人們麵色各異得聚集過來,啊,揚州言氏當真開始又鬧了?排班在後未敢先大人們邁步離去京兆尹聽得則頓然如釋重負,滿身舒暢輕鬆,這兩日他一直都在憂心揚州言氏會再來呈一次狀紙,這家子的狀紙,他可真不願意再接一回了。


    “回大人,不是這樣。”急匆匆來稟告的小吏道:“是些書生在儀製司前靜坐,以示抗議。”


    禮部的儀製司是掌管著嘉禮、軍禮、公務學務、舉試等等。書生往那裏靜坐抗議什麽?


    “今年春考已經完結數月,書生們源於何事需靜坐抗議?”禮部大人問得凜然,心底裏則糾葛得要死,哎,這麽個緊要時刻,就不能彼此彼此消停些嗎?


    傳報的使吏猶豫一下,低聲回稟,道:“他們是來抗議蕭將軍依仗功勳,依仗身份,肆意損毀言氏三公子的清譽。”


    在朝議上對此提出異議卻沒得理睬的幾位大人們聽得滿心歡喜,看吧,傷見敗俗已然為民心不容了吧,禮部理應責呈。


    聽了這話,禮部尚書輕輕哼了一聲分不清是冷笑還是苦笑的聲調,拱手和各位大人告辭,轉身回去了。


    踏上轎乘,蕭大人抬目掃了一眼那幾位如得同盟聲援的大人,若此事是他揮著“家法”棍棒就可以迴旋,以言家是非之能早也置身在塞北之地了,何必還困守在京城之中離去不得。日漸顯現的格局都看不透,這幾位想立足於朝野,怕是艱難了。


    一聲吆喝,蕭大人官轎抬起,品階較其低的官員皆退開兩步,將正常的官場禮數行得更嚴謹三分,等得蕭大人的轎乘遠去了,這才紛紛上轎,不再低議,也沒有和率先在朝議上發出波及的幾位大人接觸,哎,‘京中無人莫做官’為千古官場鐵規,能捱到朝堂之位,無不是祖輩積德,何苦在亂局中橫插一腳,止斷去自個兒前程?


    第七十一章


    在書生們靜坐在禮部儀製司前起,京城西街深巷中的言家正和刑部的官吏交接名冊。今日關城門之前,由刑部和監察司的人監督將所列名冊上的幼女轉移到京城水泊外碼頭交接,至此,將劃去她們所有曾有的身份和誅連的罪孽。


    想推辭也推辭不了的這樁事很難預料將來是福還是禍,隻能在起始階段慎重再慎重了。借著這個機會,言茂暗示了一下,由得耀輝護送小姑娘們回揚州的可能,將三家病容裝出七分病態的言家耀輝順應著做了請示。


    沉寂會兒之後,來人輕輕道:“宮中娘娘們感謝言先生的義勇,在此時期,不是不想援手,而是不能。三公子請安生養病。”拱了拱手,悄然離去了。


    聽著婉言否認的言辭,言茂沉默了。看來言家所借時借勢的這個“時勢”遠比預想的要顯目得多,莫不成當真能形成“大人虎變”格局?


    (摘自《周易。革》,‘大人’可通釋為‘天子’,‘虎變’通‘變革一新’。)


    變革通兩極。通則斬斷枝椏,通達天下;塞則清淤難消,後患無窮。歷經千載史料,變革鮮有成例。但凡能成,除垢納新,經以年月休養生息,定能使得國富民強。隻是,就算如此,這些又和他家何幹?為何牽扯著他家的耀輝不放?或者主因還是源於蕭泓這個人?至於嗎?


    見得大人們離去,言耀輝起了身,輕聲安慰著替他心憂的父親。


    “爹爹,莫要為此懊惱,錯失了,對咱們這種中資門弟未嚐不是樁好事。”


    身處權傾天下格局的京師政局之中,所站之位低人一頭,眼界自然也少了一酬,本就不應太當真,言茂點點頭,焦慮是解決不了現局,從不教條的他也不再去強行揣摩。


    “爹爹,說起此事還真真讓人好奇,小三再三思量,也覺得孩兒不該能得如此青睞才是。”


    言茂看了看耀輝,對此極不以為然,“我家孩兒自是天底下最好的。”


    家中兄弟眾多,爹爹年年外出遊歷,他幫扶著兩位兄長攏著稍有懈怠就惹事生非的小四小五小六,難得能和父親如此親密,聽了此言,耀輝挨著父親笑了起來,父親再睿智,也免不得私心底裏將自家孩兒看得最好。


    送客回來的大掌櫃踏步進來,道:“姑爺、三少,從城外來了一些書生往禮部的儀製司靜坐抗議,說是以此抗議蕭將軍依仗功勳,詆毀三少的清譽。”大掌櫃低聲道:“想必應該是前日來拜會三少的那些位書生。”


    昨日的那幾位書生?言家父子一起斂眉。選在掌管嘉禮等等的儀製司靜坐,已然足以證明他們此舉是借著為耀輝鳴不平的時機,想為自身在這個時局中掙下些臉麵。


    “是非隻為多開口,煩惱皆為強出頭。”思緒了一下,言茂道:“靜坐不語也就罷了,若是喧嚷起來,可就麻煩了。”前日晨引起風議的蕭泓不慎其行,往小了說,隻是貴胄子弟的失了禮數的韻事;往大了議,則和違逆六禮搭鉤。倘若這場靜坐抗議行止稍不慎衍化為過激,將蕭泓置於罵名,絕非是想將輿論壓製在被不公平逼迫的示弱中的言家願意麵對。


    一旁言耀輝聽得默然,若是置蕭泓於不覆即能脫身如此簡單,他家又何至於一再企圖粉飾太平。念瘃此,小三暗噓,幸虧父親對宮中對此事時候能有所表態心存期盼,將擬定“出家”這個下策暫捺著沒散播出去,不然,照著如此事態,他可得再閱覽一下蕭泓所留的信箋,從中擇優選出個京郊風景最迤邐的山門準備剃度違心護佛去了。


    憂鬱著的大掌櫃正式辭行。今晚他將親自移接押運特赦的罪臣幼女以水路回揚州。為宮中辦差,容不得絲毫馬虎。


    書生們靜坐抗議的行止引來了些旁觀,但並沒有引起太大的矚目。見慣了揚州言氏見招拆招時華麗麗的大動作,這些書生太靜,沒勁。


    何況,京中看熱鬧的基本上都不反對自薦從戎的蕭將軍戀慕言三少這件事,至於前日在淩晨蕭將軍所做的不妥當行止,則已然成了京中深閨們含羞熱議的絕戀傳奇。


    這般靜坐抗議的行動沒有被民間重視,不代表各懷目的的其他書生們不重視,不為言三的清譽,單是為抗議朝廷默許男子相戀的恪守禮教的讀書人也慢慢匯聚。當儀製司院落前靜坐抗議的書生們愈聚愈多的時候,沒等禮部尋出妥當的解決方法,在靜坐的坐席的安排上他們自個兒爭論了起來。


    自古以來,禮記法度嚴謹,就算靜坐抗議小儀式,其坐席也需遵守上下之別。


    公學一係要求以資排序;先行支起捍衛言三少清譽大旗的私學一家自然不願意,先來後到,天經地義。乍起的爭論讓私學學子對這些衣食無憂的公學子弟以身價施壓倍感憤怒,多出寒門的他們早已對朝廷經年來以身份濯拔選試不公之事早有微詞,當即爭論了起來。


    儀製司正堂邊,幾個小吏籠著手站在一角紛繁秩序,瞅著麵前院井空地上立呈兩派係爭辯著的書生們,好吧,吵吧,隻要別生事就成。


    既然是官辦公學,免不得有些恪守教條,引證據典豈能和一直保留著辯證傳統的私學學子爭辯,一番辯駁下來,狼狽不堪,立即去尋學識廣博的過來,萬不能輸給這些出身輕微的鄉巴佬。


    就這樣,在言耀輝規規矩矩在深巷小院迴避風頭;在豪門宅邸奈著性子裝乖的言家小六張羅著給所有參與他婚事的來賓回禮之際,由東城禮部儀製司前的空地天井中,一場本來是抗議蕭將軍依仗貴族身份糾葛詆毀揚州言三清譽之事,衍化成為豪門欺淩寒門的辯訴如火如荼地展開了。不管當事人願意不願意,私學山門的書生們將高潔的揚州言三奉為領袖,公學書生們也不示弱,將身為士族一心精忠報國的蕭將軍給擁戴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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