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起來甚是舒坦,蕭大人的精神當時就好了不少。


    職守輪值大人們安撫了蕭大人,自己也舒坦了。此言可不是隨意的客套話,別說如今時局風雨飄搖不定,就是在尋常日子裏遇上這等事,他們也不會藉機生事,對醫官而言,晉升達至太醫院最高府院,在朝中也不過是四品,京中做官盤根錯綜,哪個是可隨意得罪,隻消你下個絆子,不等眨眼,人家揮手間就能斬斷你的前程。朝中是非,醫官們素來隻議不論。


    恭送蕭大人離開,大人們也要散開了,一眼瞅著牆根底下還杵著個布衣大夫,噢,這人還在著沒走啊?


    對上眾位大人掃視過來的眼色,得幸隨之來太醫院的西街藥鋪坐堂大夫激動不已,趕忙作揖。雖說太醫院也和官場一樣紛擾交錯,勢力紛呈,可不能否認,眼前這些位全都是天下最具名的杏林大家,在三年一期的官教司學中和對摒除丹石,調治兼顧,活用經方,善使引藥等等做出精闢分解,廣施醫道,救得多少鄉民,能在這兒多賴會兒也是沾了大陰德了,若能聽得青眼,得些教誨那就再好不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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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傾國之權勢於一身的京城素來是個事多之地,在京中為官,中庸之道是為金典,千年史痕都在告誡,皇儲相爭無不建樹在血流成河之上,偏生,每逢此爭,個個皆蒙了心腸蜂擁著下這場豪賭。贏能級位人臣,輸則身道異處。何苦來哉。


    和肅靜的內城相比,京中外城繁盛昌達。每日,越過四方城門匯集著八方財路來京的商旅和縱馬絡繹不絕穿梭著傳遞文書的驛使靜動相掩映。若不是身邊偶爾穿梭過的禁衛列隊,外城百姓幾乎遺忘了如今朝堂陣陣雷霆依舊。


    在京中的每一天,隨隨便便沾得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算作茶餘飯後的談資,今日話題理所當然依舊是揚州言三少。


    哎!真的不是上京的百姓眼界狹小,偌大的京中沒個新鮮話題,實實在在是揚州言氏的醒目事端一樁接著一樁,想不議都不能。


    今日旭日東升之後,蕭將軍抱著自以為不醒人事的言三少竄過大半城哀嚎著衝進太醫院求助的事兒,已然在大街小巷傳遍開來。沒辦法,聞雞起舞,起大早做早點生意的平民也不少。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夜月窗下會佳人,本來就是件得人稱道的一樁風流佳話。隻是,且不說傳聞中月明星稀,曙色未顯之際,驚得四下倦鳥驚飛的哀鳴,單說旭日未升,蕭將軍怎會出現在西城言三少暫居的住所?又是怎麽將服藥沉睡後的言三少當成病入膏肓?其外,去太醫院府接會診的三少回暫住處的轎乘居然是蕭府蕭夫人一品轎乘,其中,莫不是蕭府默認了此事?以此種種每個細節,皆足以撩起旁人無盡遐想。當然,基於眾所周知言三少重病服藥安眠不醒的事實,半城聊議中倒沒有將此事衍化說成為兩人私約。對言氏而言,算得是件幸事了。


    起了身的言茂看著外麵當空的太陽有點兒不適應,嗯,有點餓。


    昨日被邀留宿在偏廂的書生們一一見過言先生,一直候到現在,是該告辭的時候了。昨日往東消散了去的哀鳴恍若猶在耳際,至今都覺得心淒,滿心譴責的旁外話均都說道不出口。


    看著不大的院落中站著的些人,江暮還挺受禮數的嘛,天天著人來問安,準備囑咐他們都回去的言茂對上了欲語又止的大掌櫃,緩緩道:“有什麽事情嗎?”


    吸了一口氣,大掌櫃將淩晨拜訪的蕭泓誤將服藥沉睡的耀輝當做不醒人事送往太醫院之事大致敘述一番後,道:“當時怕您氣急心亂,攪了心緒,沒敢稟告,就著人轉告了蕭府和六少那連,趕在天明之前將三少帶了回來。”


    看著大掌櫃,言茂緩緩道:“搶在天明之前接回來,外界就不知道了?”


    大掌櫃苦笑,事與願違,街坊間早已喧囂俐家喻戶曉了,真正是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裏。“蕭夫人一聽說就趕了來,一直守在外廳等著您起身。”大掌櫃趨前低聲道:“姑父,此事是我做主著瞞著您的,聽句勸,萬不可再仗著才智挑戰官家了。再大的理,民告官最為理法不容,就算藉此扳倒蕭府將此事了卻,對姑爺家而言,也斷無一點好處。”其外,還有一句是他沒好說出口的,一旦姑爺,三少纏入官司抽不開身,揚州府中其他四位少爺前程將該如何自處。


    第六十七章


    麵對大掌櫃的堅決,言茂低首沉吟會兒,最終選擇妥協。


    跟著精明之極的嶽父多年的大掌櫃,行著家僕的禮數,卻是實實在在是簽著商賈聘約,每年拿得三分紅利,領取嶽父在京城商路十多年,每年底回揚州清帳交割,都被嶽父奉在正堂上座的,老前輩的判斷不能不考慮。


    見得姑父迴旋下來,大掌櫃也鬆了一口氣,正所謂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在京中,姑父、三少這般順風順水,實在是借著時局做著的文章,如今時機一再折斷,實屬人為,再行異動,定引得矚目,難再迴旋。


    邀著大掌櫃,言茂起身一同去看小三。


    得了太醫院送來的藥貼煎服,言耀輝漸漸醒來,屋內門扉緊閉,光線低沉。掛著湘妃竹簾的窗外晃動著兩個來回交差穿梭的人影,想必是兩個親隨守吧。


    隨著醒來移動身形,腦袋有受風的錯覺,暈沉沉得支撐不起來。這種症狀上兩貼也有,於是沒有聲張,靠著枕上挨著,等著頭暈的症狀過後再起身吧,也免得父親焦慮。看來‘是藥就有三分毒’此言半點不虛,哎,言耀輝著實慚愧,為了迴避應酬,胡亂服藥,這般不舒適也算是一樁教訓吧。


    挨著枕上緩神,移動翻身間,頸下覺得突兀,側目看過去,枕下露出一遝書信的邊角來。心中好奇,抽出一看,信首提著的都是他的名款,且皆未膠封。誰個?是那幾位同窗?


    既然是送與他的,也就不甚在意拆開看來。


    拆開後方知不算是信件,也並沒有題頭,其內描繪著京郊四季風華勝景,其文筆飄逸,看得本就不挑剔的言家耀輝如沐春風。連著拆了好幾封,臨了了,才從隻言片語中恍悟出這些居然是蕭泓寫於他的信件。


    捏著沒拆的最後一封,了悟過來的言家小三多少有些羞惱。信在他枕下,想必絕不可能是父親放置才是,莫不成蕭泓又幹了翻牆的勾當?蒼白的臉上染上一抹嫣紅,正應了‘病後精神當酒怯,靜中情性與香宜。’的意境。可嘆,此刻,屋內無一人能見得這般妙色。


    被陸續看完的鋪了滿床的信件,所拆的信件中沒有半名輕薄的風月話,此倒讓言耀輝氣不得惱不成了。哼,算蕭泓識趣,若其中有一點點風花雪月,早就給撕了。


    正在思慮該如何收拾這些書信,突聽聞門扉聲響,腳步聲起,就算想撕毀,此言也來不及了。攏著被上的信箋,言耀輝連忙將其掩入被中,這些萬萬不好讓旁人曉得,翻牆越舍終究大不雅。


    耳聽得外間兩位隨侍扣地言辭聲聲請著罪,聽得傾聽門外事的言耀輝一怔,難不成又出什麽事了?


    穿行過相間的廳堂去探看小三的言茂對冒出來跪地就請罪漢子們有些頭疼,言家不是江氏,家門小,經不起這樣禮數。著了起來,這件事並不是他們失職,是蕭泓太缺家教太無禮!


    聽了隻言片語,覺得不甚對勁的耀輝起身,言茂正好推門進了來,父子一番家禮之後,也不多話,大掌櫃將今晨發生的事情向三少回稟一下。


    按著發暈的前額,腦袋暈沉得更厲害,看來不是藥性過烈,而是真的受了風。聽得心中懊惱之極,蕭泓此舉太卑劣了。低估心機深沉的蕭泓,是他最大的失策。


    耀輝腦海迅速過濾了一下掩藏在被中的一遝信件內容,很遺憾,其內並沒有風月言辭可作為把柄,隻得放棄找茬。


    和父親對視一下,耀輝道:“爹爹,您去一下太醫院府,將前日宮內的暗旨趕緊安排辦了才是。”


    言茂正有此意,現在出了這種事,言家一味等著,別處定會以為言氏又要起要挾之心,兩下猜疑,絕討不得巧。


    看著床沿邊有些擔憂的父親,言耀輝輕聲安撫,“爹爹無需擔心。大風吹到梧桐樹,自有旁人說短長。且不說蕭泓待我之心是真還是假,他能做出不顧前程的這一步,算得是將言家堵塞言談的餘地算是沒了。反正我們家的家風根本是順應時勢,這般紕漏,不足以動搖。”


    “哦,有什麽對應?”言茂看向小三。


    遙看前方,言家小三想起了蕭泓一篇篇信中所描繪的山景,既然京郊風景名勝層出不窮,尋個事端事風景秀麗之地出家也不錯。


    出家?大掌櫃驚心,無可否認,這是全然解決問題最好的辦法,可是,三少豈不是再無翻身之日。


    對視的言氏父子一起看向憐憫哀戚的大掌櫃,言耀輝低聲道:“您別這樣,我又不是真的出家。”心中無佛,如何出家?他才不願意為了蕭泓此舉就剃度,就算不走官司這條路徑,也需找些其他渠道論論理。究竟誰能高壓一頭還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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