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過往,次日,沒人太在意內城宅邸發生了什麽,畢竟看不著,倒是對昨日來京的揚州言三家麽弟恍如謫仙般的絕美熱議不已。從一早兒起,西街的藥鋪前就擠滿了打聽的閑人,沒辦法,正因為沒瞧著真麵目,所以才能將想像發揮得出奇得淋漓盡致。


    一早上,往西城深巷內小院來的大夫將言家暫居的小廳擁滿,後來居上的由太後遣派來的太醫在禮讓中趨前,閉目仔細為內室臥著的言三少把脈。


    絕非是深宮中的太後娘娘有多麽關心有佛之青蓮之美譽的言三,無不心知肚明,她老人家所關心的是言三是否是在裝病,以搪塞婉拒不將關押在刑部牢獄中的年幼姑娘們領出來,若是如此,對言家而言,欺騙得罪了尊貴,將極為得不償失。


    第五十六章


    事實證明,昨夜藥性過後,腹痛難耐的言三少的額上虛汗淋漓,夏末未涼,呈現怯寒。望聞問切之後,禦醫悄然掃了一下言三少的掌紋,紋中未顯有棺材紋,稍鬆一口氣,可幸得不是腸癰。


    同來的幾位也陸續把脈後,皆往小廳中會診。看了昨日藥行中坐堂大夫所開的方子,再評議了昨日施針的穴位,給予肯定,中規中矩沒有差錯,不錯。


    自個兒趕早跑來靠著一角旁觀禦醫把脈的坐堂大夫聽得喜色滿麵,得了皇城禦醫的認可,將來他可算是身價高漲了。見著師傅這般風光,看管著藥爐的苗火,精心準備湯藥的藥童對自個兒的未來也充滿了憧憬。


    揚州言三的病況毫無虛假之處,隻是一夕間由行雲際墜入塵埃的年幼小姑娘們須得盡快著手領出來大獄才是,派遣為說客的老禦醫盯上了言茂,在場的無不是懂眼色的,自然都識趣得往外間出了去。守在一旁的更加忠心耿耿的兩隨侍也在言老爺示意下出了去。


    言茂和耀輝都很清楚,賠抵的宅邸已然被塞在了手上,江暮也暫住了進去,就算打定主意不摻和,也脫不得身。已經到了這份上,父子倆齊將推辭之心收斂住,言茂直接細問:“此事非同小可,可有名冊?誰人擔保,若是錯領了一人,可就是同犯重罪。其外,將其領了出來,以何種身價安置?是安置在京城中?還是安置於淮揚?”


    很意外據說是巧舌如簧的言茂不但一下子應承下來,還直接說到了具體,讓被委派為說客的老禦醫滿心歡喜。畢竟,能完成尊貴之人的吩咐,也是樁功勞。


    “先生過慮了,定不會讓先生難為。人由得刑部按冊領往京外轉接,一併手續移交往淮揚衙門存檔。”老禦醫低聲道:“不瞞先生,太後私下有話轉告:‘從曾巡查淮揚老臣處得知言氏待人慈悲,故此一心將家庭血脈之幼女託付,以安殘年。身為罪人,生死由命,永消籍貫,當永不得回京。’此外,老家人還有一言轉告,‘請先生息了與天爭之意,莫犯了忌諱。’”


    拱手一揖到底,言茂謹嚴道:“言茂謹記提點。”靠著床沿邊的言耀輝也支撐了身子,順同父親,一併施以禮數。


    揚州言氏父子彬彬謙和之態讓見慣倨傲之色的老禦醫很受用,誰個說揚州言氏一家子是刁民?真是言辱斯文,回頭須得向太後好生稟告稟告。


    由得刑部點檢,如此一來,言家顧忌也稍有消減,“約定了時日,著人連夜送上南去的商船可好?”耀輝低語建議,終究有違法度,自當隱晦著些好。


    “此去,我立即呈稟,由上安排。”幸不辱命的禦醫臨行再三安撫了一下病重的言三少,“須靜養,補齊脾胃元氣就好。”


    將一併人等陸續送離,迴轉的言茂看著腹痛發寒的小三反倒安了心,得了禦醫的會診,隻要不是腸癰就好。


    且不議西城深巷內得病躺著的言三,現在,內城中多半豪門府邸都紮堆著些伶俐的門人,人人謹慎地瞅著昨日燈火如熾的那個方位,每每門前溜達過一個過客,都免不得緊張一番,迎戰的姿態擺得十足。


    按照道理,一般奉旨進京的外省員屬來京,基本上都會安分守己,謹言慎行。可顯然,自稱鄉巴佬又素有暴發之名的江氏想必不會懂得什麽叫收斂才是。看看,今日天色才稍顯亮色,江氏進京帶來的那些殘肢之人就三五成群得往皇城方位聚集跪拜,盡顯對聖君的忠貞。使得不得已繞行著過去的趕著上早朝老爺們瞧得無不發愁,這麽些時日無不都看得清明,揚州言氏一家子全是刁民!從昨日,言家小六來京第一天開始,基本上能想像出這個死小孩定會拿出當初參加婚宴位置的名單,以同生共死的患難的名頭往一家家騷擾折騰,為此,無一家不緊急商議安排下善辯巧言的門人專程著府門前嚴守,定要將言家小六婉拒在府門之外。


    可嘆,在各府精心安置皆妥當之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日過午時,江氏的隨侍除了分批遠遠繞著皇城磕頭感恩之外,任誰家的高府門庭,他們誰也沒去張望。


    太清淨也成了負擔。提起的衝勁在時間之輪中消磨,泄氣得到了有些憋氣。


    遙望門前路徑遠處,幽怨橫生。提著其想著他來,偏生不來;不想他來,可能就能偏生就到,滿京城朱門深宅何時淪落到了這般田地?


    其實,這些在大府前自怒自艾的門人實在是過慮了,並不是江氏男少夫人不想去叨嘮各家門弟,實在往京城來一路疾行,舟車勞頓,昨日終於能見得了爹爹和三哥,將心寬下,酣睡至日過晌午還沒起身罷了。


    主人酣睡不起也就罷了,從一早起就盡心盡辦的兩府老管家愣是沒找到昨日那位年紀輕輕的銘文總管,打聽了一番才知道,這位居然也沒起身,害得兩位嚴謹的老管家不知道該不該準備下戒尺好生勸誡教導才是。


    一覺睡得酣暢,一直覺得腹中飢腸轆轆,耀晴才醒了過來。


    不等詢問,撩著簾帳的隨侍連忙將一併事宜稟告給起了身的貴主,“少主一早著人往西街向親家老爺問了安,帶回了話,宮內禦醫為三少把了肪,說不礙,隻須當調養就好;午後,少主往衙門去交接所帶來的獻金名冊,會兒就回來;‘紅燒肉’已經餵食過了,在外間的假山fèng裏睡著。”想了一下,連忙補上一句,“下麵的一併人等按著少夫人之前的叮嚀正盡力展現‘忠誠’;請少夫人安心。”


    知道了,言耀晴點點頭。按照一路行來的擬定,在塞北,已經在京城貴少麵前顯得過於越製了,此次上京,自當極力顯示忠誠為好,哪怕隻是傻裏吧唧的愚忠也行。


    臉麵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京城中人都知道江氏率領下的都是忠君耿耿的忠良。


    在奢華的雕花鬆木桶中洗漱沐浴之後,再看著擺在雕欄畫棟的中堂內的精美餐點後,言家小六很滿意。跟著也洗漱梳洗的銘文跟著六少身後左瞧右看。見得六少閃亮的眼色,銘文咪起眼,細細注意這些好看好用的,臨走時可行記得將些順眼的玩意兒帶走。


    吃飽喝足了,差不多了,該往哪兒逛逛呢?


    依照親疏,應當往林家拜會舅父舅母;但是按照身價貴賤,則應當往永固王府禮拜;至於蕭府和杜府則需再往後延了,別的……依照情況再定吧。


    好了,少夫人下定了主意,去永固五府覲見當初為他指婚的王爺王妃,若是再撈個金腰牌就賺了。


    去永固五府呢!能見識見識一下王府是什麽樣兒的,對平頭百姓而言,可是一樁大事。欣喜之極的銘文一個勁圍著六少轉,此行可別將他落下了。


    那些用拳頭才爭奪得到少夫人隨侍一職的聽得更是無一不雀躍。而外堂聽得了兩位老管家鬍鬚當即齊齊抖顫得跳躍起來,在京城中,除了宗親貴胄才好去拜得的永固王府豈能容許得這位覲見?


    兩位老管家同時的阻攔,讓興致勃勃邁步向前的言家小六很不理解。


    “往身份尊貴的府上,須先送呈上名帖,是敬請貴人認得名號;往後方能再呈拜帖,才可請示覲見。”蕭府的老管家看著這位據老爺弦外之音有“禍水”之稱的言家小六少,提點著禮數的老人家很憂心,這般年幼尚不懂事就為人上人,身邊又沒個得體的長輩悉心教導,這怎麽可好?


    “是麽?”小戶人家的言家小六立即退回正堂端坐下來,道:“老管家說得甚是,趕緊把我的名帖先送過去。我喝杯茶歇會兒,再帶著拜帖去往。”


    好主意,銘文樂呼呼的準備香茗,下麵的人立即去送交名帖。


    看著這些隨侍的一溜煙的順溜勁,看得蕭府的老管家都傻了,杜府的老管家暗下扯了他一下,這些時日,言家父子折騰得還少麽?看上去年幼的這位小六少卻讓上百彪悍漢子們敬仰擁戴,還是少操心吧。


    蕭府老管家無奈著,杜府老管家則淡然處之,他的情況和蕭府老管家不同,他此來是家主為家庭的未來壓賭注的。前日,二十年匿跡無聲的大小姐托人送來了家書,言明身處淮揚言氏言家中,信中未多話,卻言意不凡。在京城中,素來以權勢權衡,親情最為疏淡,在京中日漸沒落的杜家細細思量,最終將賭注下在了愈發看不清的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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