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和把視線從胡茵的身上挪開,看著仇恨深重的孩子,和哭著張著小手的小永:“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我不要呆在這裏,我要離開,要離開!”


    冬和吶喊著,衝著頭頂的一點明亮浮上去,


    “要回到哥的身邊,回到光明裏去,要回去!”


    潛上水麵的時間格外漫長,冬和覺得四周好安靜,好安靜,他憎恨這種安靜,他想要聽聲音,聽孩子的哭聲,笑聲,聽他叫自己“爸爸”的聲音。哥,救我啊,哥,救救我!


    冬和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終於耳邊聽見低低的說話的聲音:“還在哭?我也不知道怎麽辦……不見,不想見啊……你把孩子抱過來,偷偷在外麵讓孩子看看他……不吃東西怎麽行……吐奶?我不知道……冬冬都豎著抱他吃,奶瓶用熱水泡的……那我就不知道了……”


    “哥!”冬和沖在會客廳打電話的楊牧喊了一聲。


    “你等等,冬冬好象醒了!”


    楊牧走進病房,手裏還拿著電話,看見冬和醒著,連忙沖電話說:“醒了,先掛了吧,我過會兒給你打回去。”說完走到床邊,“就睡這麽一會兒?”


    “寶寶,怎麽了?”冬和終於問出來。


    “老是哭,吃奶還吐。丁燃完全抓狂了。”


    冬和聽著,把臉扭向一邊,沉默了好久,才慢慢說:


    “抱過來吧!讓丁燃把孩子抱過來。”


    “冬冬?”楊牧驚異地問,“你接受小永啦?”


    “他本來就是我的兒子,我失去了一個,難道還要再失去一個嗎?給丁燃打電話吧!”


    楊牧幾乎立刻回撥到丁燃的手機上,接通了,聽了一下就遞給冬和。冬和不解地看著他,接過手機,還沒送到耳邊,就聽見寶寶的哭聲,那不是撒嬌,不是賭氣,是委屈,是不安的哭聲,幾乎尖叫著,一口氣哭到頭,哭得仿佛憋到沒氣,然後緩過來,邊抽氣邊哭,還夾雜著他唯一會說的話:“爸爸!嗚嗚嗚嗚……爸爸!爸爸!嗚嗚嗚嗚……”


    冬和的心給鉗子夾住一樣地疼起來,那平時捧在手心裏,心肝兒一樣疼愛著的寶貝,此刻他竟然狠心地把他扔在一邊,任他哭得傷心難過也不理?


    “寶寶!爸爸在這兒!聽見爸爸了嗎?寶寶乖,很快就看見爸爸了!”


    電話那邊的哭聲小了起來,隻有抽抽搭搭的吸氣聲,然後他聽到熟悉的寶寶外語,“咿咿呀呀…爸爸……呀呀……”


    丁燃的聲音不很清楚地傳來,好象他離手機有距離一樣:“你看不見小永現在的模樣,他的耳朵直往手機上蹭呢!真是神了,你兒子管手機叫爸爸呢!聽到了嗎?”


    “聽到了,聽到了。爸爸在這裏呢!寶寶要乖,爸爸很想寶寶的!”


    “好了,小永,我們要出發去找爸爸了!”


    丁燃說著,掛了電話。


    “夢裏得了高人的指點,想開了?”楊牧看著冬和,坐在他身邊問。


    冬和苦笑了一下,“內疚感總是有,什麽時候能想開,我也不知道。但是這和小永是兩回事。我看他從一個小不點兒長到現在白白胖胖的,每天二十四小時陪著他,那也是我的兒子,撫養他長大是我的責任。既然在另外一個孩子的身上沒做好,在小永的身上更要加倍小心。我是真的把小永當成兒子看的,我愛他,非常非常愛。”冬和的神態非常柔和,嘴角的笑容帶著股豁然開朗:“人不能老糾纏在過去,總要向前看的,何況我的將來隻會比過去更好,為什麽不給自己一個機會,重新開始呢?”


    楊牧幾乎讚嘆著擁抱著冬和:


    “天啊,冬冬,你是寶貝,我的寶貝,我的寶貝啊!我愛你,冬冬,我太愛你了!”


    “嗬嗬,我知道你愛我,我知道的。”冬和給楊牧抱得緊緊的,“呃,我快要給你愛死了。”


    楊牧聽見冬和的聲音有異,連忙放手查看,“不舒服嗎?”


    冬和大口喘著氣,說:“快要給你勒死了,能舒服嗎?”


    “對不起,我太高興了!看見冬冬這麽堅強,太高興了!”楊牧幾乎手舞足蹈了,“早知道冬冬長大了,能勇敢麵對問題,當初楊凡也不用那麽麻煩用藥物,強迫你失憶啊!”


    冬和眨巴眼睛,長嘆一口氣:


    “一年前讓我麵對這些,沒有小永,沒有你,生活裏什麽都不剩,我還真的挺不過去的。幸虧二哥用藥物幫我度過了難關,然後你們用小永,拴住了我。我現在覺得生活對我,已經很仁慈了,沒有什麽要抱怨,就想和兒子,好好地生活下去。”


    “這麽想就對了,對的!冬冬,哥對你真的要刮目相看了!”


    “可別這麽說,這不也別扭了好幾天,開始還哭得跟什麽似的,真難為情!”冬和低垂的臉頰,想到這幾天發瘋發狂的模樣,變成一隻成熟的西紅柿,“我把寶寶扔給丁燃多久了?”


    “三天,你病了三天了,開始的時候提寶寶,你就受不了,慢慢好起來,今天終於想通了!還好,你想通了,不然我們是真的黔驢技窮,沒有招了。”


    兩個人正說得開心,高祖聞連門也沒敲闖了進來:


    “丁燃,他,在路上出車禍了!寶寶也在車上!”


    “怎麽會這樣?”楊牧幾乎跳起來,連聲問。“情況怎麽樣了?和丁燃聯繫上了嗎?”


    “外麵在下雪,路上很滑,高架橋上幾輛車追尾,丁燃就在其中,傷亡情況不清楚。”


    高祖聞和楊牧同時看向冬和。冬和好象還沒反應過來,楞楞地看著兩個人,覺得胸口就象有火球在燃燒,空氣都給燒光了,肺也跟著起火了,心在火上給烤得滋滋響,頭昏沉沉地暈眩起來,瞬間天旋地轉,怎麽了?這是怎麽了?這個世界是怎麽了?為什麽突然如此混亂。眼前影子跑過來,扶住自己,隱隱約約的聲音說:“呼吸!冬冬,快呼吸!”


    冬和收拾一下頭腦,理清雜亂無章的思緒,胸膜下沉,胸腔擴張,空氣因為壓力差給吸進來,燃燒的肺部開始貪婪地攥取有限的氧氣,心也冷靜下來,嗯,好多了,不那麽難受了,原來,隻是忘了呼吸而已。


    “先別著急,冬冬,”楊牧回到冬和的身邊,抓住他冰冷沒有溫度的手,“事情還沒弄清楚,要沉住氣,寶寶不會有事,丁燃也不會有事的!”


    冬和還是無法說話,盡管他能調整自己的呼吸了,但整個人還因為震驚而混亂和遲鈍,接著楊凡也走進來,和楊牧他們說話,大家都很緊張的模樣。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大,可是,冬和卻什麽也聽不清楚,他摸著胸口,閉上雙眼,強迫自己吸氣,吐氣。他想著,第一次看見寶寶的時候,也是在病房,他吃著拳頭的模樣還在眼前,他看見自己會笑,餓了要哭,他第一次坐起來,搖著爪子要爸爸,他第一次爬,也是為了抓住爸爸,他一歲生日,會說的第一句話,還是,爸爸……他喜歡啃爸爸的脖子,午睡喜歡賴在爸爸的懷裏,他要爸爸每時每刻都在他的視線裏,爸爸,是他的全部,是他小世界小宇宙裏,最珍貴的空氣……冬和感到眼淚順在臉頰淌下來,他抹了一把臉,沒想到眼淚竟然無法控製,哭聲梗在喉嚨裏,盡管他拚命地壓製,壓製,爆發的邊緣卻越繃越緊,喉間一股腥甜,再不能忍耐,他“哇”地一聲吐出來,噴在胸前和被單上,一片殷紅。然後他聽到耳邊驚呼,身邊一下圍上人。


    “別慌,別慌,”是楊凡,“可能是胃裏的積血,冬冬,你感覺怎麽樣?”


    冬和的腦海裏都是小永的身影,無處不在,笑的,哭的,耍賴的,任性的……


    “寶寶,寶寶,”冬和感到有人在搬他的身體,“別,別送我走,讓我在這裏等寶寶!別,別碰我!寶寶在哪兒?寶寶在哪兒?”


    幾個人在病房試著讓冬和鎮靜下來,門“當”地開了。冬和的眼睛飛一樣到了門邊,是誰推門進來?是誰在經過屏風,是誰終於露麵?


    丁燃,還有,他的懷裏抱著穿的象北極熊一樣的小永。


    冬和沒敢動彈,他等著丁燃說話,等著如同夢境的一切用聲音來肯定,不是夢,是真實。等待的一個瞬間,漫長得如同一個冬季,冬和再一次忘了呼吸,直到……


    “爸爸!”北極熊轉頭看著冬和,哭得紅紅的大眼睛一下子亮了,“呀呀咿,爸爸咿呀呀!”


    冬和幾乎跳起來,不是夢,是真的,寶寶真的在這裏,他張開胳膊,把寶寶接到胸前,脫掉絨線帽,小傢夥的腦袋一下子清楚地露在眼前,紅紅的眼睛和鼻頭,一定是剛剛哭過,小巧的嘴巴正開心地咧著,正一張一合,露著漂亮的小貝齒,“咿咿呀呀”高聲叫著,小巴掌拍著爸爸的臉頰,嘴巴貼上來,象爸爸親寶寶一樣,寶寶“吧唧吧唧”地在爸爸的臉上留下一個又一個口水印。


    “爸爸,爸爸,爸爸!”是熟悉的一長串的撒嬌地叫喚,冬和的心,長了翅膀,幸福地飛翔。


    楊牧他們退了出來,把房間留給冬和跟寶寶。短短的幾個小時,大家的心都經歷了一次殘酷的考驗。幾個人躲在走廊的陽台上,有的抽菸,有的喝咖啡,各自安慰著自己。


    “你要不要跟冬冬說你和他之間的恩怨啊?”楊凡問一心噴雲吐霧的楊牧,“好象除了那段,冬冬都想起來了。”


    楊牧搖搖頭,“不說了,總想著從前太沒意思了,冬冬說得對,凡事往前看才有意義。過去的遺憾,犯過的錯,虧欠的情,將來成倍地補償回來就好了。連冬冬都想開了,我還別扭什麽呢?”


    “冬冬真的這麽說的?”


    “嗯,他說,反正將來一定比過去幸福,不如把將來好好過了。”


    “什麽叫,比過去幸福?”楊凡緩緩的邊說邊想,“你是說……”


    楊牧也恍然大悟,“冬冬他,早就想起來了?”


    高祖聞和丁燃也都楞住了。


    楊牧仔細想了想,“難怪他這幾個月來,有些話說的很奇怪,原來是這樣!他怎麽不告訴我呢?”


    楊凡拍了拍楊牧的肩膀:


    “冬冬沒跟你說,大概也不想你再繼續內疚,所以幹脆裝著沒想起來,讓你可以坦然地麵對他和小永!老大,你走了什麽狗屎運,竟然,愛上一個天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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