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再睡也是一樣的。”冬和虛弱地說,“你去給我弄些東西吃吧,我有些餓了。”


    “洗個熱水澡看有沒有用?。”


    冬和點點頭。楊牧放了熱洗澡水,把冬和放進浴缸。洗澡這件事,楊牧的確是爭取了很久,冬和開始很堅持,可後來,他發現自己被熱氣一蒸,總是頭暈,而洗完熱水澡的感覺又實在是很舒服,就隻要放任楊牧跟著。楊牧做的算很好,他雖然不是什麽坐懷不亂的君子,但是卻從來沒有強迫過冬和,自己走到隔壁的衛生間就解決了。冬和每次都假裝沒看見,他覺得自己的心裏還是有障礙,最後的那扇門仍然關著。


    “你在這裏泡著,我去把拿早飯。”


    冬和點點頭,感覺自己被熱水包圍,那不能忍的疼痛的確有所緩解。楊牧根本不會做飯,他們的早飯都是固定在外麵訂的營養早餐,送外賣的每天準時送過來。午飯也是。


    洗過了澡,換上幹慡的衣服,冬和跟楊牧坐在桌子前。


    “我上午有個會,下午就回來陪你。行不?”


    “我真的沒事兒。洗過熱水澡好多了,你放心上班,不用為了我請假。”


    可是腰疼並沒有象冬和希望的那樣減輕,相反,楊牧下午回到家的時候,冬和蜷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頭髮都給冷汗打濕,手也緊緊抓著頭枕著的扶手,指甲都要扣進去,嘴唇咬的快出血,壓抑的呻吟不時傳出。楊牧當時就慌了:“早上不是說好多了嗎?這是怎麽了?你疼了多久了啊?這樣下去不行,得去醫院。”


    “哥,”冬和伸手抓住轉身要打電話的楊牧的衣角,“別折騰了,教授不是說胎兒長大的時候腰疼是肯定的嗎?你坐下來陪我一會兒,就好了。”


    對上冬和乞求的目光,楊牧嘆氣坐下來,把冬和橫抱在懷了,讓他的頭仍然可以枕在沙發的扶手上,雙手環在他的腰後,順著脊椎一節一節的揉按下來,用指肚一下下掐著兩邊的肌肉。冬和的肚子這兩天長的是很快,楊牧現在要環抱他幾乎不容易了。


    “肩膀酸不酸?”


    “嗬嗬,”冬和勉強地笑一下,“我真是掉進醋罈子了,沒有不酸的。”


    “還有心思說笑呢!來,”楊牧讓冬和跨做在自己的腿上,從腰往上按摩,一直到肩膀。“好些了嗎?”


    “嗯,”冬和低低應了一聲,“你手藝真好,不如以後開按摩院好了,你可以做紅牌。”


    “你啊,”楊牧不知道說什麽好,於是問道,“午飯吃了嗎?”


    “吃了,對了,今天送外賣的小孩兒叫我姐姐呢!”


    “你沒說話嚇他一跳啊?”


    “沒有,我現在是不是特別象女人?”


    “為什麽這麽想?”楊牧慢了下來,冬和的語氣裏有些哀怨。


    “不知道,覺得自己跟怪物似的,有時候。”


    “你可不能這麽想,男女都一樣,生命因愛而來,不管是從男人身上來,還是女人身上來,都是天使。冬冬很有勇氣,去嚐試生寶寶,你為了寶寶付出那麽多,你呀,也是哥的天使。”


    “嗯,”冬和閉上眼睛,把頭枕在楊牧的肩窩,“哥,你抱抱我。”


    楊牧如他所說,抱緊了他,雙手放在他的肚子上,輕輕的摩挲著,感覺冬和有些發抖,他低頭問:“冬冬,你還好嗎?”


    意外地,冬和沒有忍,哽咽著說:


    “哥,我好辛苦,冬冬真的好辛苦。”


    楊牧的心猛地揪起來,他側頭吻著冬和的臉,輕聲哄著:“忍一忍,很快就好了,為了寶寶,嗯?”


    冬冬艱難地轉過身,雙手繞過楊牧的脖子,臉埋在楊牧的胸前,聲音從胸膛裏嗡嗡地傳出來:“我今天就在想,媽媽當初生冬冬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麽辛苦?如果是, 為什麽還捨得扔掉冬冬呢?”


    楊牧知道冬和現在非常敏感,有些產前憂鬱的症狀。他大概是白天想太多,加上身體這麽不舒服,才會如此失常。他的大手撫摸著冬和柔軟的頭髮,在耳邊低語:“冬冬的媽媽一定是迫不得己才放棄的,不是真心不要你,是沒有辦法而已。”


    冬和沒有說話,一串滾燙的眼淚從緊閉的眼角流出,然後飛快地,淹沒在黑髮之間了。他在楊牧的胸口蹭了一下眼睛,大概是不想讓楊牧看見自己的眼淚,聲音卻還是有些抖:“那你呢?哥,你為什麽收養我呢?”


    楊牧覺得往事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卻不能說,隻輕描淡寫:“哥看見你的第一眼就覺得,我得帶走這個孩子。嗬嗬。”


    這麽說也不算撒謊,楊牧在心裏說給自己聽。


    “嗯,我也是,我看見哥站在院子裏和院長說話的時候,就跟神祈禱,要是他能帶我離開這裏多好?結果,神在那一刻,聽見了。”


    冬和的聲音慢慢低下去,到最後仿佛是囈語。楊牧覺得懷裏的身體一陣篩動,越發冰冷,低低傳來一陣細碎的呻吟。楊牧托著冬和的頭,一張青白的毫無血色的臉,長睫毛不停顫抖,慘澹的嘴唇哆嗦著,人,竟已疼的厥了過去。


    第12章


    “子宮位置不正。”高祖聞短短的六個字,讓屋子裏的人都變了臉色,“但是偏差應該不大,所以對胎兒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具體還是要去教授那裏做個徹底的檢查。”


    “確定偏差不大嗎?”楊凡問,“按照冬冬疼痛的劇烈程度,應該是壓迫到主要神經了。”


    “嗯,我知道。”高祖聞難得這麽嚴肅,“子宮裏的電腦晶片在子宮處於危險的角度和位置的時候都會發出警告。象這樣小範圍的偏差,人造子宮是可以自我調節的。但是,你知道腹部骨盆處本身神經和血管分布非常密集,所以調節的速度也非常慢,大概要一個星期左右。這一個星期,恐怕,冬和就隻能忍了。”


    “忍?”楊牧聽到這個字,火就大了,“他都疼得昏過去了,你還讓他忍這個忍一個星期?”


    “我可以的,”冬和拉拉楊牧的衣袖,“可以的,沒有問題。”


    “我們再問問教授的意見吧!”楊凡建議。


    教授的檢查結果依然是肯定了高祖聞之前的預測,並建議冬和留院觀察,可是冬和死活不肯留在醫院,隻好由他跟著楊牧回家了。楊牧難得地請了一個星期的假,通過網絡和傳真工作。冬和算是給折騰散了,不能躺,不能站,不能坐,不管他怎樣呆著,疼痛如影隨形,白天晚上根本無法睡眠,一會兒功夫,衣服就給冷汗打透。隻有在楊牧抱著他側臥在懷的時候,他才能稍微閉眼小憩一下。胃口也不好,吃下去,過了一會兒也得吐出來,點滴架再支起來,營養液,葡萄糖,生理鹽水,各種補液輪流打,一打就是好己個小時,打過點滴的胳膊,冰冷徹骨,留下一個個青紫的瘀痕。楊牧一下下摩挲著,散著淤血。冬和瘦得幾乎皮包骨,小胳膊被大手輕易就能圈住。每天給他洗澡擦身子的時候,除了腹部仍在長大,細瘦的脖子和胳膊,後背的骨頭也開始凸出,雙腿卻又有些浮腫,手指一按就是一個坑。有時候看著冬和在陽光下幾乎透明的模樣,感覺他就隻剩一口氣,風一來,就吹散了,楊牧的心,片片地碎了。


    “疼也別忍著,你要是疼得厲害,就咬我吧?”楊牧把胳膊遞到冬和的嘴邊,“你咬我,自己就沒那麽疼了。”


    “不要,”冬和把臉側到一邊,“還好。我問你個問題,你要誠實回答。”


    “問吧!”楊牧想著,隻要和冬和多說話,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也好。


    “你現在是不是很恨寶寶啊?”冬和的大眼睛帶著睡眠不足的疲憊,但迎上這樣的目光,還是讓人心動。何況,冬和的確是猜到了楊牧的心情。在他心裏這個孩子畢竟沒有冬和重要,為什麽要為了這個和自己什麽關係都沒有的胎兒,讓冬和吃這麽多苦呢?他恨,他恨傷害了冬和的人,就好象當年他恨自己一樣。


    “是不是啊?”見楊牧不說話,冬和心急地,又問了一遍。


    “嗯,有點兒。”


    “別恨他,哥,不是孩子的錯。”


    “我知道他是無辜的,可是,你這麽痛苦…”


    楊牧還沒說完,冬和的手掩上他的嘴,“哥,我不怪他,你不知道我有多麽愛這個孩子,吃苦我也願意。”


    “這個我知道。”


    “那,如果我出了事情,你願意照顧他嗎?”


    楊牧聽出這話有些奇怪,直視著冬和的眼睛,“你要說什麽?又在胡思亂想什麽呀?”


    “我沒瞎想,人不都有一死的嗎?我要是不在了,你做孩子的爸爸好不好?”


    “你就是在胡說呢!我比你老那麽多,要是死,也是我先死啊。”


    “萬一我先死了呢?我是說萬一,我的孩子你不理嗎?”


    “到時候再說。”


    楊牧不想把這樣的對話繼續下去,轉身就要離開,冬和紮著點滴的手一把抓住他,楊牧想甩開他的手,無奈他抓得很牢,幹枯的指頭緊緊扣著,楊牧隻好回頭。冬和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不說話,也不鬆手,那眼神如此依賴,如此不舍,慢慢地,眼淚出現在眼眶裏,堆積著,堆積著,終於溢滿了,“刷”地順著臉頰淌下來。冬和就這麽拉著他的衣服,無聲地流淚。


    “我怎麽會不理你的孩子?怎麽會?我是怕你會放棄啊傻瓜,你現在要做爸爸了,任何時刻你都要記住自己的責任,有個孩子需要你,無論如何你也不能輕言放棄的,明白嗎?”


    楊牧把冬和擁在懷裏,感覺冬和的臉頂在自己胸口,滾燙的淚水濕了一片,但是黑頭髮的小腦袋還是點了點頭,哽咽著,說:“我知道,我知道。”


    孩子還算仁慈,疼痛慢慢減輕,到了第五天的時候,冬和甚至睡了一個晚上沒有疼醒。看著他溫柔睡顏,沒有皺眉,沒有冷汗和呻吟,太久沒有好好睡覺的冬和就那麽甜甜地,深沉地睡著,楊牧竟有種想哭的衝動。如果有一天,生活裏沒有冬和了,可怎麽辦?楊牧在背後抱著冬和的身體,感受他日漸正常的體溫,脖頸處散發出的淡淡清香,吻,輕柔地落在那裏:寶貝,沒有你,這一切,對我又有什麽意義?


    再次回到教授那裏複查的時候,終於欣喜地看到,子宮恢復到原來的位置,小寶寶睡得很安穩,很健康。超聲波甚至掃描出他的照片,高鼻子,小嘴巴,看得冬和“格格”地笑起來:“這個小傢夥好胖的臉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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