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玩笑,那天善袖看自己的眼神她可都清楚的記在心裏。那分明是要報仇的眼神!自己當然要在回王府之後做足功課以備不時之需。


    經過多方打聽知道白蘿蔔是善袖公主之後,她就把她身高年齡性格和是否受寵都細細的問了一遍。總結一下就是就是陰狠、高傲、沒娘。


    她娘親為人心術不正,靠著一些下流的手段爬上平西王的床。事發之後被平西夫人處死,留下小善袖給一位姨娘撫養。後來長大之後對自己娘親有所耳聞,也因為此事受過不少人的白眼與嘲諷,所以她痛恨一切描述低賤下等的詞語,任何人都不能再她麵前提!


    而此刻,很顯然,拾彩徹底的激怒她了。不過她不在乎,她本來就是要拖延時間。


    聽著閣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狡黠的笑了笑,目的已經達到了。


    小蘿蔔,世事險惡,像你這樣喜怒形色的娃娃,很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的,還是好好學學吧!


    善袖正準備讓人把她拖下去斬了,但此刻顯然也聽到了聲音。幾欲脫口的命令被她硬生生咽回肚裏,隻得努力調整好自己的表情,轉身在石桌旁坐了下來,渾身顫抖的端起一盞茶。


    李易亭進來之後看見閣內詭異的氣氛嚇了一跳,退出門外左右張望了一番,嘀咕道:“沒錯啊,七哥說的就是這裏嘛!善袖你怎麽在這兒?”


    善袖微微一笑,恢復了往日的冷艷,神色如常說道:“我聽見閣內有人彈琵琶,循聲而來,以為是七哥,不想是個丫鬟。九哥,這丫鬟琵琶彈的甚好,我能帶她到我的閣內請教一番嗎?”


    李易亭驚奇的咦了一聲,饒有興味的看了拾彩一眼。


    “一個丫鬟的技藝竟然能得善袖公主的誇獎,我倒要看看怎麽個好法。”說罷他從架子上取出另一把琵琶,遞到拾彩手中。


    “彈與本王聽聽。”


    拾彩悄悄鬆了一口氣,內心可沒有表麵看起來那麽平靜。得虧自己提前準備,否則自己今天還不要被人打的遍體鱗傷,說不定連貞潔都不保了。


    “愣著幹嘛?”李易亭湊到跟前在拾彩麵前打個響指,把她從神遊中拉了回來。


    拾彩感激的看了一眼李易亭,幸虧他沒把自己交出去。


    李易亭被這一感激的眼神看的莫名其妙,望了望善袖,又摸了摸鼻子,找了個愜意的姿勢,準備聽曲了,完全沒有察覺兩個女人之間的波濤洶湧。


    拾彩端端正正的坐了下來,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危機已過,還是先解決麵前這位小王爺突如其來的“雅興”吧。


    她低頭想了想,修長細膩的指尖輕攏慢撚,一曲《故夢》緩緩流出。


    琵琶的動人之處就在於曲調未行,情憶已成,這也是當年拾彩為什麽選擇學琵琶的原因。


    一隻名曲的目的就是充當一把鑰匙,打開聆聽者的心房,讓大家各自體悟出屬於自己的故事。每個人的生活都有獨到之處,骯髒也好、高潔也罷,不過都是我們生如螻蟻辛苦求食時的選擇。不管過去是痛苦的還是快樂的,亦或是羞於啟齒的,我們都應該勇於回憶,敢於麵對,並且從中汲取活下去的力量。


    這是前世的琵琶老師教《故夢》這首曲子的時候說的話。


    當時十七八歲的拾彩自懂事起一直活的平平淡淡、有驚無險。十幾年見遇到的最大的觸及人生陰暗麵的事件不過是被偷了幾樣東西,既沒有遭遇生死抉擇,也沒有經歷愛恨情仇,簡直單純的像一張白紙。所以對於張老師說的“回憶”一詞嗤之以鼻。


    現在想來,那時候真是太年輕了。


    拾彩嘆了一口氣,摒棄心中雜念,專心彈了起來。


    對於樂器,她一直都秉持最原始的信仰,那就是傳達情感。所以她向來對那些花裏胡哨、譁眾取寵的彈奏技巧不屑一顧。


    她的彈法中規中矩,既不買弄也不造作,簡直就是隨心所欲,順其自然,婉轉處淡如秋水,似月流煙渚,激越時若海浪山雨,隨風而起。


    一切輕重緩急都如出水芙蓉,不用刻意,天工與鬼斧便順勢蘊含其間。


    一曲漸罷,她微微調整了姿勢,轉弦撥軸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結尾處她擅自改了幾個音,沒有按照原曲中斷大家的回憶,反而慢慢把思想引向更遠處。


    挑撥的力度越來越弱,最終等待音漸漸退場,仿佛塵埃落定般,把後續的一切都交給了旁人。


    她輕輕呼了一口氣,悄悄打量眾人的神色。有人不自覺挺直腰杆,有人麵色微紅低頭靜思,也有人泫然欲泣偷偷拭淚。


    拾彩把視線移到那張總是散發不符年齡的陰冷之氣的臉上,卻見她置於腿上的雙手早已擰的骨節泛白,嘴唇失了血色,額間沁出細汗,似乎在麵對著什麽十分恐怖的畫麵,終於顯示出一副符合年少的脆弱和不堪一擊。


    李易亭神色複雜的盯著拾彩,雙唇翕合了半天終究還是沒有說話,仿佛突然失言了一般。


    一曲停罷許久,眾人終於漸漸從各自的回憶中回過神來,竊竊私語逐漸演變為不絕於耳的誇讚和驚嘆。


    不僅閣內,閣外更是吸引來了不少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人群的邊緣,肅然站立著兩個玄黑衣衫的青年,為一位紫衣少年擋住人群走動導致的推攘。


    兩位護衛目不斜視,不苟言笑,惹得不少人相互目詢,投去好奇的目光。


    陸玠仍是習慣性的把玩身後的幾轡頭髮,隨著尾音的消散,大夢初醒般一言不發。


    澄澈的眼眸裏灑落著璀璨的星光,欣喜的目光掠過攢動的人群,定定的落在還傻傻的抱著琵琶的女子身上,仿佛端詳著失落多年的珍寶一般,愛憐而又寵溺的用眼睛細細描摹。


    從額頭到指尖,每一處都像是藏有小劑量的毒。


    她啊,還是老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亙古不磨,片石蒼茫立天地。


    一巒挺秀,群山奔赴若波濤。


    ----摘自譚嗣同墓聯語


    ☆、流桑論政


    李知荀來到政論席時,發現根本就沒有出現那小廝說的情況。


    不僅不是雙方平分秋色,難斷高下,反而局麵呈現出一邊倒的形式,有一位藍衣公子自上台以來就再也沒有下來過。


    霍然起身、直指藍衣人鼻樑爭論的人不在少數,但都一一被藍衣人氣定神閑的駁倒,麵對他的反問,個個都麵紅耳赤,無言以對。


    靳尚見到李知荀,高興的的摸了摸兩撇小鬍子。


    九皇子曾經為了這兩撇小鬍子語重心長的跟老師討論了一番,言之懇切的請求老師把這兩撇鬍子剃了,否則有損師表,看起來像是招搖撞騙的江湖道士。奈何靳尚不聽勸,硬是有滋有味的留到了現在。


    想到這裏,李知荀嘴角不經意蔓延出一抹笑意。


    “哎呀小荀,今日為師可是遇到了一位了不得的小公子吶!這才高喝寡,能遇到一個稱心的對手不容易”,他往台上瞥了一眼,湊到李知荀耳邊說:“要不,上台試試?”


    剛才一路走來,他已經從旁人口中大致領略了這位藍衣公子的風采,的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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