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煙抹了抹臉,瞪了他一眼,也不甘示弱地唱起來:“小乞丐,穿破衣,沒飯吃,虱子欺,舅舅趕,嬸嬸打,爹爹不要婆婆罵!”


    “你!”小乞丐頓時怒了,跳起來就要往他身上撲。可看見盛煙急忙伸手捂住頭的可憐樣,他隻打了他腦袋一下就放開了手,怪聲怪氣地笑道:“那你又比我好到哪裏去,你被扔進那小黑屋子裏一宿,除了我有人去看過你嗎?哼……有爹娘又怎樣,還不是會被嫌棄。”


    “我,我沒有娘了!”盛煙氣呼呼地對他喊,眼睛裏噙著淚,仿佛隨時都會滾落下來。


    小乞丐一看他要哭,有些慌地不說話了,撓了撓腦袋轉身從窗子裏爬了出去。


    盛煙抬手抓起這枕頭下裝碎銀子的盒子就扔了過去,“嘭”一聲砸在窗楞上,碎成兩截。“我不是沒人疼的孩子,我不是!不是!”


    他倔強地喊著,直到喉頭髮了鹹,才胡亂抹幹了眼淚躺回床上。


    接下來的幾天晚上,龍碧升有時候也一個人或者帶著東屏過來偷偷看盛煙,和他說一些家學上的趣事。每當盛煙聽見四哥哥或五哥哥捉弄夫子被打了,就會開心地笑出一排整齊的牙齒,咯咯咯地應他的話。


    但也常常隻是說了不到十句,門外的東屏就來催促龍碧升離開。過了那麽幾天,盛煙就不願意讓他來了,畢竟他是不敢得罪大夫人的,東屏話裏的話他聽得明白,如果二哥哥來看他的事情被知道了,大夫人隻會認為這是他的錯。


    一個什麽也不懂的庶子,哪裏配與優秀的正院哥哥走得親密!更何況,他還曾經企圖把他推進池子裏!


    盡管龍碧升一再保證他不會讓大夫人知道的,但盛煙還是膽怯地勸他不要再來了。這晚,龍碧升隻好留下一本上冊的《普澤香譜》給他,冷下一張臉匆匆走掉。


    盛煙拿起這本書,覺得自己這是因禍得福了,他一直很想看看這本香譜啊!雖然這本上冊的《普澤香譜》很舊,許多字都磨得看不清了,但因為它是考取製香師品階敲門磚,盛煙如獲珍寶地抱在手裏,連睡覺也捨不得放開。


    後來他發現總是攥在手裏容易讓它散頁,就琢磨要把它藏在哪裏好。從枕頭下換到床底,又從床底換到抽屜裏,盛煙還是不放心,最後瞧見一根床柱子裏凹陷進去的一個洞,想了想覺得這個地方不會被人看見,就鄭重而小心地放了進去。


    非常不容易地睡了一晚好覺,盛煙在第二天起了大早,從一個不知道姓氏的婆子那裏接過來一碗黑乎乎的藥,一口悶下,決心今天要好好用功,至少記下三四個香譜再說。


    可是老天爺總不讓他順心,才剛拿起書看了半柱香,門外就傳來了腳步聲。不是說過麽,盛煙耳朵尖,不但能聽見長舌婦嚼舌頭啊,還能夠分辨出腳步的輕重緩急,由此來判斷來者是丫鬟婆子還是其他人。今兒個,來的人可出乎他的意料,他艱難地爬下床,扶著桌子單腳站立起來,微微低頭,等著門口的這位大人物進門。


    ……但是,就在門被打開時盛煙才猛然想起來,自己的《普澤香譜》還沒藏回去呢!


    第五章


    來的人不是別人,是龍碧升的生母,也就是龍家的正房夫人,大夫人嚴氏。


    盛煙曾經猜測過大夫人這種似笑非笑、高貴又陰森的表情是怎樣練成的,但他還小,見識不多,因此一直不想不出。不過為什麽嚴媽媽也學著她那樣笑呢,估計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著一個人皮笑肉不笑多了,自己大概也倖免不了。


    招待大夫人是不應該失禮的,至少也該用雨後龍井來泡杯茶,但是盛煙這裏什麽都沒有,開水都要他自己一步步跳到小廚房去燒,更遑論泡茶了。


    可樣子還是要做做的,盛煙便拐著一條腿給大夫人行了禮,也拐著這條腿去從水壺裏倒出一杯茶,壺底被他扔進了一點香葉,還很碎,所以水杯上就浮上了一層黃黃的渣滓,看起來很像集市上農民們喝的大碗茶。


    大夫人挑挑眼梢,皺眉看了杯子一眼,遞個眼神讓嚴媽媽接了去。


    嚴媽媽也嫌棄,扁扁嘴擱在了一邊。


    盛煙接著顫巍巍地搬了板凳想給大夫人坐,但她卻抖眉瞟了一眼,也不坐。他就隻好跟著束手束腳地金雞獨立,歪歪搖搖地扶著桌子,默然低下頭。


    “知道老爺為什麽教訓你麽?”大夫人挺直著身板站著,更顯得像一隻高傲的大白鵝。盛煙見過,老張頭曾養過大白鵝要啄人時,就是這種豎起脖子的樣子。


    “小十犯了錯,不小心……把二哥哥推進池子裏了。”盛煙不傻,他知道自己就是因為這個才挨了打,關了小黑屋,連二哥哥都不敢在大老爺麵前說實話,他現在卻說,那豈不是白白受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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