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前輩替向晚把脈,她依舊沉沉睡著,脈像起伏甚大,很是不平靜。書中記載,服月見半魂,一個時辰之後會有見效。折蘭勾玉強撐一會兒,見莫前輩點頭,心神一鬆,毒氣攻心,在暈過去之前喚了侍衛。


    莫前輩又替折蘭勾玉把脈,心中一聲嘆息。


    “向晚,你七世命斷婚嫁,歷經七世情劫,依然有一顆真誠至愛之心,也算功德圓滿,今日封你為杏花仙子,從此化小愛為大愛,爾需盡好本職。”


    ……


    “第一世,你是地主之女,心繫一個窮秀才,好不容易等秀才高中狀元迎娶你,抬花轎的轎夫腳下一滑,轎子一斜,你一頭撞在轎子上,撞死了過去……”


    “第二世,你是農家之女,要嫁給隔壁的大牛哥,不料婚前被蛇咬了一口,不治身亡……”


    “第三世,你是宰相之女,久病纏身,夫婿隻看中你家的權勢,根本嫌棄你,新婚之夜便去了偏房,你氣極吐血,撒手人寰……”


    “第四世,行禮時被樑上木匣砸中,當場暴斃……”


    “第五世,新婚之夜一場火災……”


    “第六世,太過興奮,心髒病發……”


    “第七世,註冊登記結婚後回來遭遇車禍……”


    ……


    向晚在嘈雜的聲音中醒來。抬眼,完全陌生的一個地方,東方欲白,剛才的聲音消失不見。


    身上披的是折蘭勾玉的披風,四周打量一遍,卻沒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細想剛才那些莫名的對話,從前世到杏花仙子,再到被貶下凡,這一路的記憶,終於悉數歸位。原來她升仙的原因竟是“七世命喪婚嫁”,可笑!


    左手臂有炙燙的感覺。不由撩起衣袖,赫然發現原本幾不可見的杏花印艷如盛放杏花!


    向晚起身,又環視一圈,還是沒看到人。


    想來她該是在折蘭府的。她最後的記憶便是窩在折蘭勾玉懷裏,倦極閉目。他輕吻她的眼,在耳畔喃喃:“睡吧。”


    怎麽一覺醒來,便已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身上衣衫也換了,但那件披風是折蘭勾玉的,定不會錯。


    向晚四處走走,發現自己在一座海島上。遠遠的望過去,一片靜藍。東方漸白,水天交接處漸漸泛紅一片,稍頃,一輪紅日從海麵緩緩升起。不過一盞茶的時間,紅日已至海麵之上,從最初的清晰輪廓,到光芒萬丈,讓人不能逼視。


    向晚驚艷於眼前美景,久久不動。初生的感覺,令人太過震撼。突然又直覺回頭,明明感覺有道視線直直盯著自己,身後卻沒人。向晚轉回身,驀地驚覺,側轉過臉猛仰起頭,視線沿著身側峭壁往上,那峭壁上迎風而立的身影,不正是折蘭勾玉!


    是他,明明又不是他!因為站在峭壁上的折蘭勾玉,原來如墨的青絲,此刻竟是滿頭銀絲隨風輕揚。


    正自困惑納悶,那個身影又瞬間消失。


    第三章


    “師父……師父……”向晚慌了,一瞬間自是不明白髮生了何事,但她就是知道這事肯定與她有關。心裏一痛,忙向峭壁急急跑去。海島植物低而密,她哪顧得上衣裙,跑到峭壁下,裙擺已被撕裂了好幾道口子。


    峭壁於習武之人來說,不高,但於向晚來說,卻是不低。光滑而陡峭,根本無攀爬的著力點。向晚一急,沿著峭壁繞了一圈,卻發現峭壁四麵俱如此。而峭壁上,隻不過剛才一瞬間的出現,之後再無折蘭勾玉身影。


    “師父!”向晚衝著上空大喊。


    海島空曠,連回音也沒有。更沒有折蘭勾玉。


    向晚使勁扔了披風,賭氣便開始往上爬。指甲出了血、眼睛落了灰、膝蓋磕破皮,根本無濟於事,她依舊在峭壁下,束手無策。


    想起剛才的那一瞥,他一身玉白長袍,高高站在上麵,迎風如仙。可是為何那滿頭青絲會成銀髮?又為何她與他會在這海島上?她睡了多久了?這之中發生什麽事了?


    心一陣抽痛,撿起披風緊緊抱於懷裏,視線隱隱模糊,隻能一聲一聲哽咽:“師父……師父……”


    太陽高照,暖暖的感覺。向晚收了淚,漸漸平靜下來。起身,環顧一周依舊沒有人,她抱著他的披風,一直走到島邊臨海一塊岩石上,將披風狠狠扔到海裏,轉過身對著身後那一處峭壁喊:“折……蘭……勾……玉……你若不肯見我……我這就跳下海去……我數到三……”


    峭壁上還是沒有人影。向晚笑,轉回身迎著風麵對著大海,雙手伸展,閉上眼,悠悠的數著:“一……二……”


    “小晚……”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向晚身一震,雙手垂下,眼淚模糊了視線,她也不擦,咬著唇,隻轉身用力撲進來人懷裏,淚落得越發凶。


    他胸前的衣服上有兩滴幹涸的血跡。向晚埋首在他懷裏,淚水將血跡染成鮮紅,仿佛還是暖熱新鮮的。她的手緊緊環著他的腰,想著那如墨長發怎樣一根一根變成華發,心裏一陣窒息的痛。


    “是不是有些可怕?”待得向晚從他懷裏退身,他方自嘲一笑,聲音微澀。


    他一直是個追求完美又對自已對生活對一切有非常高要求的人,這一頭華發,再怎麽心甘情願,再怎麽看得開,一時之間也會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衣冠楚楚,儀表華貴,優雅絕代。他一直很在意這一些的。


    向晚搖頭,伸手抹掉眼淚,掬他的一束華發,緊緊捏在手中,又反覆纏繞,直到指尖被勒得脹紅,她方鬆手,反手勾住他的脖子,用力拉向自己,踮起腳尖,湊近,親吻。


    從眉到眼,到鼻再到唇,她學著他的樣子,細細流連,忘情投入。


    “小晚……”他本想拒絕,卻被她撩撥感染,勾起層層欲望。


    “師父永遠是最帥最英俊最玉樹臨風的師父。”向晚緊緊環著他的脖子,雖已經人事,此番如此主動大膽,不免還有些羞澀。不過再羞澀,她都不能退卻,“八歲那年,師父買下我,並讓我與你同乘一騎開始,我便開始偷偷喜歡師父了……”


    他買下他,或者不算什麽。但他買下她後,不計較她髒,不計較她身份卑賤,二話不說抱她上馬,讓她坐於他身前,乃至後來的一切一切,他又如此優秀出色,她豈能不動心!


    “小晚……”


    “師父也是愛我的吧?”向晚微微抽身,晶亮的眼眸異彩浮動,不由讓人沉溺其中,迷失自己。


    “小晚……”折蘭勾玉緊緊摟住向晚,俯身湊近,將所有一切,都拋諸腦中。


    他現在眼裏,心裏,隻有一個人。她的名字,叫向晚。


    離島回船,已是午後,莫前輩與一幹侍衛候在船上。侍衛此前已遵折蘭勾玉的吩咐,將海島西側小帳篷群探了個虛實。


    向晚對著莫前輩行禮感謝,也不避嫌,拉著折蘭勾玉坐於船頭,窩在他懷裏,用手一下一下理著他不斷被海風吹散的白髮,聽他娓娓講述她昏睡一個多月的情形。


    除了白髮,以及神色略顯憔悴,折蘭勾玉看起來一切正常。


    她並不知道他身已中毒的事。


    “傳聞若是虛的,豈不白遭這場罪?”


    折蘭勾玉笑,眼角瞥過向晚指上纏繞的白髮,淡淡一句:“總得一試。”


    “試也不一定非得你來試。”向晚看著那滿頭華發,心疼。


    此前還曾說過樂正禮,如此貴族思想不可取,如今才明白,為了自己喜歡的人,有時候自私近乎於一種本能。看著折蘭勾玉現在的樣子,她倒寧願他能自愛兼自私一回。


    放在她腰際的手一緊,折蘭勾玉湊近,在她耳根處輕喃:“讓你與別人血水相融,相濡以沫?”


    原來忌諱這個!向晚失笑,他是不知這世上還有人工呼吸這一門學問。然而心情卻隨著他的話而大好,聲音都不自覺得變得嬌俏:“難道女人也不行麽?”


    折蘭勾玉沒有回答,隻是環著她腰的手分明又收緊了些。


    向晚淺淺的笑,心裏也是歡喜的。她不在乎折蘭勾玉的容顏有損,這樣一來,在世人眼裏,兩人的距離倒是能拉近些。赤子之心,摯真感情麵前,並沒有誰配不上誰之說,但世俗禁錮,能拉近些彼此的距離,也不是一件壞事。


    回到岸邊天已大黑。


    折蘭勾玉命侍衛摒退了外人,備了馬車,連夜回折蘭府。入府也是如此,侍衛摒了一應閑雜人等,包括平 日裏侍候折蘭勾玉的,隻餘向晚陪他回房。


    第二日又囑了管家,此後數日,一應事務皆由管家稟報,在折蘭勾玉臥房處理。


    饒是老管家見慣場麵,看到折蘭勾玉回來的轉變,不由也驚了色。不過他向來忠心耿耿,左右猶豫了半晌,還是遵折蘭勾玉的命,不將這消息告知金陵的老爺與夫人。


    老管家與那些同去極東海島的侍衛一時都沒人敢泄露,外人又見不到折蘭勾玉,暫時白髮與中毒之事都被瞞了下來。


    向晚本以為這不過是折蘭勾玉一時還未完全接受白髮的事,幾日之後,卻發現事情並沒這麽簡單。


    他的身體不是太好。自從海島回來後,一天一天的,憔悴氣虛的神色不見好,反有加重趨勢。莫前輩一天幾次進折蘭勾玉的房,每回進房,都將她趕出房,她本以為是折蘭勾玉請莫前輩妙手回春,讓他的一頭華發恢復當初風采。她雖不介意,不過若是他在意,她自然也樂見其成。可是幾天過去,看情形竟然不是。


    折蘭勾玉不想向晚擔心,囑了莫前輩隱瞞他的情況。隻是莫前輩與向晚早幾年培養下的深厚感情,向晚隻一問,莫前輩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莫前輩說,當時折蘭勾玉用功護體,反讓月見半魂的毒性滲入更深。他那時滿心是不能廢武功,後來喚了侍衛相助,終是保得一身好武藝,月見半魂的毒性卻深入血脈,日子一久,漸漸顯露出來。


    “那怎麽辦?”向晚驚問。


    莫前輩搖頭,嘆道:“月見半魂被稱為仙糙,偶見傳聞記載。這個,老朽也不好說了。”


    “用老辦法,可行否?”理論上,應該可行的吧,向晚想。


    “藥與毒,講究一個相生相剋,他本已中月見半魂的毒,你再餵他月見半魂,豈不是讓他死得更快?”關心則亂。莫前輩又搖了搖頭,向晚此前可不是這麽不冷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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