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那平時負責給側少君安胎的是哪位太醫,可在此地?”


    那小侍撇了撇嘴,“他啊,方才跟幾位太醫會診之後嚇得尿了褲子,整個人都暈過去了。太子爺氣得不行,叫人將他丟出府去了!”


    啊?


    邵明遠的臉越發拗成了個囧字,這下可好,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走進樂筠的寢室,才發現裏麵雖然跪著滿屋子的小侍和丫鬟,卻非常安靜,隻有帳中隱隱約約傳來一點痛苦的呻吟。


    一開始還好奇太子怎麽不在這裏,後來才想起越國人和古人一樣,認為產房汙穢,一般做丈夫的是不肯踏進來,怕觸黴頭。


    兩個中年男侍正跪在樂筠腿邊服侍,見了他來都跟見到救星似的,忙起身奔了過來。


    邵明遠看見他們袍子上的血跡,心裏暗叫不好,忙匆匆走到床前去,隻見樂筠麵無人色地躺著,雙眼死死閉著,嘴裏時不時哼哼幾聲,似乎已經痛得不省人事。


    他伸手一探,樂筠高高隆起的孕腹真一陣陣發硬,而且已經墜得厲害成了一個梨形,可見胎兒已經在外下走了。


    當即不敢再猶豫,厲聲吩咐周圍的人準備熱水、剪刀和紗布,自己從懷中摸出長長一卷銀針,擼起袖子就半跪著爬上了床幃。


    或許因為有人不斷在身上揉按,也可能因為腹中的疼痛再一次加劇,樂筠虛弱地張開眼,見是邵明遠,便無聲地落下淚來。


    “求先生,求先生救救我的孩子。”


    邵明遠用力握了握他無力地垂著的手,“在這個地方,一個沒有母父的孩子,即便活著生下來,又跟死了有什麽區別?還請少君振作。”


    樂筠聞言整個人劇烈地顫了顫,靜如死灰的眼裏漸漸有了點光彩,邵明遠見他恢復了意誌,忙趁勢握緊銀針一針一針穩穩地紮在他腹部幾個要緊的大穴之上。


    約莫又過了兩個時辰,此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一片死寂的太子府裏終於響起了清脆洪亮


    的嬰兒啼哭聲。


    書房裏,傅鴻在聽見稟報後激動得險些丟了手裏的棋子,陪他守了一夜的許鳳庭也一掃臉上的倦色,“恭喜太子終獲麟兒!”


    歡騰的氣息感染了太子府裏的每一個人,天才剛亮,宮裏的賞賜已經陸續送到,門口道喜的人也絡繹不絕,許鳳庭吃力地睜開眼,卻發現自己正置身太子府的客房,而守著他的,正是赤紅著一雙眼、一臉胡茬一身狼狽的邵明遠。


    “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麽?竟還陪太子苦等一夜,人家生兒子高興,你這是為了什麽?”


    邵明遠懸空了半天的心總算落下,說話難免不客氣,許鳳庭重又閉上眼幽幽道,“筠哥哥也是與我自小一同長大的交情,若他不能安產,我又怎麽能放心回去。”


    邵明遠並不是不懂他的心情,隻不過關心他的身體一時情急,見他臉色還是不好,忍不住握了握他垂在床邊的手掌,卻被他一把抽開。


    “許某習武幾年皮厚肉糙,先生握慣了那細皮嫩肉的,何苦勉強自己?”


    賜 婚


    都說嬰兒出生之後便是見風就長的,轉眼三個多月過去,到了小世子百歲這天,小傢夥早已不是呱呱墜地時那般小老鼠似的模樣,而是雪團兒似的長開了,白嫩嫩肉嘟嘟的,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總是彎彎的,不論誰逗他,他都會開心地咯咯直笑。


    許鳳庭小心翼翼地將小嬰兒香香軟軟的小身體抱在懷裏,一麵搖晃著撥浪鼓使勁逗他,小世子張著胖乎乎的雙手想要去撈,哪裏夠得著,手腕上一圈黃澄澄的金鈴鐺被晃得叮叮作響煞是清脆。


    樂筠從近侍手裏接過剛燙好的羊辱,用小勺子輕輕撥弄著,看著許鳳庭時卻是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好好地,你就這麽不理睬人家,算是怎麽個事兒?平白無故地偏要說人家輕浮孟浪,我看這邵先生是最最穩重正經的人,前兩個月成日在王府裏走動,也沒見他和誰傳出什麽來。還有他那個俏鄰居,叫個雲什麽的,我也著人去查過了,不過是個孩子,就算他對邵先生有意,我看也不過是神女有心襄王無夢而已,你又何必庸人自擾?”


    許鳳庭仍舊專心致誌地逗孩子,“管他和誰好,和我都沒有幹係,筠哥哥難道忘了,宋家還沒在那和離狀上畫押呢,我若有個什麽動靜,隻怕他家就要鬧事。”


    一句話說得樂筠不免動氣,“不過是個商賈人家,他敢當真跟將軍府槓上不成?便是不看著將軍府,難道還不看著太子爺麽?”


    許鳳庭輕蔑地扯了扯唇角,“你是不知道,都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宋柯癱了,世人都知道宋家得罪了太子,誰還敢跟他家做生意,聽說這幾個月大半的分號都倒了,生意也快完了。饒是這麽著,偏偏不肯放過我,前幾天還派了車馬來我們家門口大言不慚地要接我家去呢,被我二哥一頓好打才趕走的。”


    這時那近侍過來抱過孩子要去隔壁餵奶,許鳳庭也想跟著,卻被樂筠一把按住,等四下無人方道:“此時不過你我兄弟二人,你都不肯與我實話實說麽?宋家算個什麽東西,你根本不須也不會懼他,你這麽冷著邵先生,究竟為了什麽?”


    “誒,倒是說話啊!”


    見許鳳庭沉默不語,樂筠急得直用手肘捅他,許鳳庭躑躅再三,還是吞吞吐吐地開了口,“起初是氣他輕浮,不過轉念一想也能明白他並不是那樣的人。可他接連上門,一個大夫該做的他早做完了,不該做的他也做了,我,我……心裏總是不安,索性藉此避開他罷了。”


    樂筠好氣又好笑,“你今年是不是才十七啊?還玩兒羞澀玩兒欲迎還拒啊?邵先生的心思我這個旁觀者都看出來了,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不就是這麽反覆示好天天粘著麽,你有什麽好不安的?他又不是有家室,你怕什麽啊真是急死我了!”


    許鳳庭苦笑,“你與傅鴻情深意篤,成親這兩年可曾想過不要孩子?”


    樂筠愣了,“怎麽能不要孩子?沒個孩子嘰嘰喳喳的聲音,家還像個家麽?”


    “這就對了。”


    許鳳庭靜靜地撫著撥浪鼓上紅艷艷的穗子,樂筠此時方覺失言,掩著唇半晌卻不知如何去寬慰他。


    此時已是初冬時節,窗外的北風呼呼地吹著,屋裏熱熱地燒著地龍燃著檀香,因此並不覺著寒冷,反而迎麵陣陣微醺的熱氣,令人覺得十分舒慡。


    但氣節所感,許鳳庭身上並不大好,尤其是腰上的舊患,常常疼得他冷汗直流。


    素梅不知何時走了進來,手裏捧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藥酒。


    “公子是時候用藥了。”


    樂筠好奇地湊近,“就是這個藥酒?前些時候聽你大哥說藥效很好,用了他身上也好了許多?”


    許鳳庭微微點頭,“確實不錯,除了燙了喝下,還須擦在傷處用力推拿將藥力揉散開去,這幾天天氣陰沉沉的似乎要落雪,我身上卻比早些時候鬆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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