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穆轉頭看我,眼神專注,“你看上去開朗,實際很焦慮,你到底怕什麽?”


    如果某人年幼失怙,相信他多多少少會有焦慮,會恐懼生死別離,恐懼貧病災害,忻馨其實是個焦慮的膽小鬼,但我保護著我的殼,把真實的恐懼藏在最裏麵,所以我回答,“我最怕沒錢,是個徹頭徹尾的守財奴。”


    劉穆不置可否地笑笑,明顯不信,但我不打算和他推心置腹。


    我們在山頂逗留了半小時,等劉穆拍夠,收拾好三腳架,又沿著山路隨性攀爬,劉穆邊走邊給我講徽州風俗歷史、磚雕和美食。


    山林中除了桃紅李白,還有粉杜鵑、紫鳶尾、野薔薇,劉穆隨手摘了一把,巧手一繞,居然給我做了個漂亮的花環。


    我又驚又喜,愛不釋手。


    看著他躍然山間的矯健身形,我有點感喟,如果不計較其他,這是個非常好的玩伴,知識豐富,樂觀開朗,心地應該還善良,可惜我仍然遺憾此時陪在身邊的不是另一個人。


    我和劉穆又在村裏住了一天,白天他去縣裏辦事,我留在老餘家補覺,發呆。


    第三天在老餘家吃過早飯,我們就告辭回上海,仍舊停停走走,劉穆開車,我聽歌睡覺。


    吃好晚飯,他開車送我到小區門口,打開車門前他轉頭問:過兩周去四川,你去嗎?


    我有片刻猶疑,這麽交往著,算什麽呢?


    “別想多了,不是我一個人去,好多人呢。”


    夕陽從擋風玻璃透進來灑到他側臉,連嘴唇邊的絨毛都清晰可見。


    “好吧,如果有時間的話。”


    “要是不盯牢你,你是不是永遠都說沒有時間?”劉穆逼近我,不客氣地說。


    我有點羞惱,剛習慣和他沒有負擔的相處,他突然擺出這種嘴臉,讓人很不適應。


    “嗨,逗你的,趕緊找工作去,有空再打電話吧。”


    劉穆打開車窗敷衍地揮了一下手,迅速鬆掉剎車開走了。


    ☆、荒山之夜


    從安徽回來兩周後,有如神助,我覓到一份如意新職。


    新公司是獵頭介紹的,本地上市企業,在近郊和蘇南都有生產基地,市內辦公地在大寧。


    很快地我就重歸朝九晚五的生活,和這個城市的絕大多數人一樣,每日早間雄糾糾氣昂昂衝進地鐵,傍晚拖著步子神色疲憊地回家,像隻螞蟻泯然於茫茫人海。


    不過我跟打了雞血一樣地充滿幹勁,時間的每一格都被占得滿滿的,每一天都過得超級緊張充實,完全沒有力氣去東想西想,而且當第一個月的薪水打到帳上時,那種滿足感和安全感讓我如釋重負。


    和劉穆很快又變成了兩條平行線,他時常約我,我極少應約,沒辦法,實在太忙了,忙工作,還要上考研複習班,整個五月,我幾乎沒有休息過一天,等工作稍微上手,已經是六月上旬。


    人生很奇妙,沒想到我會在新公司迅速交到朋友。


    新朋友叫任熙,男性,漢族,年紀不詳,估計和我差不多,同鄉,是我新公司(簡稱mr公司)投資總監,上市前老闆高薪從外麵挖過來的人才,具有大型企業ipo操作的經驗。


    我和任熙是在公司食堂遇上的。


    那天晚上在食堂,我領好餐坐下來剛吃兩口,就接到了君美電話,君美又叫我去相親,我剛領工資,心情一放鬆,看見四周沒什麽人,就放開了瞎講,葷的素的,有的沒的,順便亂說。


    電話收了線,還在埋頭吃飯時,有人用手指乒乒叩打我餐盤旁的桌麵。


    我茫然抬頭,發現前麵站著一個陌生男人,個子不太高,圓圓的娃娃臉,穿著很講究,頭髮像電影明星似的東歪西倒體現出一種刻意的淩亂美。


    他可能剛剛吃過辣椒,嘴唇上顏色妖艷,猛地一看,讓人懷疑麵前站了個gay,後來熟了,我說起這事,氣得人家一口茶噴出去一米遠。


    任熙說是我講家鄉話引起了他的注意,仔細一聽不得了,這女娃啥都敢說,語言麻辣,他決定利用職權好好嚇一嚇我。


    他很嚴肅地扣桌子,“ 胸牌呢?哪個部門的?”用的是普通話。


    我舔舔牙齒,確認牙齦上沒有菜葉,然後回他:“你哪個部門啊?”


    “美女,是我問你!”


    “那你猜猜唄,猜不到就沒辦法羅。”


    哼,公司部門那麽多,你又不是太子爺,莫名其妙跑來施威,我也是有脾氣的,懶得管你姓張還是姓王,況且看年紀,充其量是個和我一樣的中層,所以我根本不怕。


    任熙臉色捉摸不透,從鼻子裏憋出一句:你以為我查不出你的名字麽。


    我一聽,大為驚奇,拍手道:“咦,你是h省人吧——”


    任總立時破功。


    此君向來都是卷著舌頭說京腔,因為他在北京讀的大學,此後數年操著京味普通話橫行上海灘,沒想到一不小心舌頭忘卷,家鄉話摻進了普通話,被我逮了個正著。


    有了老鄉這層關係,我和任熙很快熟悉起來。我們倆在公司的職位不存在利益糾葛,相處非常單純,也非常放鬆。


    我們都經常加班,要是加班碰到了,他會過來坐一坐,聊一聊公司產品銷售額啊利潤率啊溢價收益這些話題。


    再後來會在加班後坐他的車去搜尋個家鄉飯館,吃點宵夜。


    我懷疑和任熙能成為朋友最重要的原因是,任總可以在我麵前卸下人五人六的偽裝,露出他好勝、小氣、甚至偶爾幼稚的內核。


    當然還有最關鍵的,任熙和我一樣,也是個大齡單身狗,同學朋友大部分都結婚了,工餘時間不想回家,也不想鬼混,所以不如加班。


    我不會發花癡認為任熙對我有想法,他前女友是上音的研究生,師從著名聲樂家唱美聲。兩個人一個熱衷藝術,一個熱衷金錢,道不同不相為謀,最後和平分手。但我感覺任熙對那個女孩子還有舊情,比如他會開一輛女性化的tt,全因tt是他前女友的心頭好,比如他並不是一個浪漫的人,但車載cd裏放的全是女孩子喜歡的歌。


    七月的一個周末,我和任熙加班後去吃宵夜,任熙從後備箱取了瓶35度北京醇,說是他們讀大學那會兒,除了啤酒二鍋頭,就喝這東西。


    一切白酒在我的味覺係統裏都和酒精差不多,除了燒心燒胃,毫無美妙口感,我捨命陪君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撮,裝裝樣子,任熙倒喝得很爺們,幾杯下去紅光滿麵,高談闊論。


    任熙很喜歡講那些資本市場的傳奇故事,說到激動處拍桌子,“忻馨,你知道嗎,能參與中國資本市場最激盪的十年,真的是太幸運了,這十年成就了多少英雄!”


    “狂人。”


    “狂嗎?不,這一行裏麵我算最正常的,你沒見過我那些朋友,聽過他們講話你才知道什麽叫真正的狂妄。”


    “不……”


    至少我認識的另一個人不是這樣,他深沉,內斂,平和,或許隻是我已經錯過了他年少輕狂的年代?我生君已老,落花流水永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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