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覺得他說得特別對,但人在屋簷下,該服從就得服從。


    抽空我先找阿生聊。


    小秦是新人,維護客戶不容易;李致手裏有我交給她的cx,也不能剋扣;唯有阿生,資格最老,和我關係最好,我隻能揮刀殺熟,拿自己的老臉當人情賣。


    阿生哼哼道:“我們是嫡係,老童怎麽光整我們。上周和市場部幾個分管經理去長沙,沾他們的光,分公司領導陪著吃香喝辣,沒見他們節約成本嘛。”


    “市場部一貫比我們牛,人比人氣死人,咱們別去比,你要注意,下市場盡量別去蹭吃喝,當心被人參一本。”


    阿生怪眼一翻,“放心,我比他們拎得清。老大,別光顧著做你的方案,你多和童總溝通一下嘛,內部溝通很重要!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吃,不能當苦逼的老黃牛,那是十三點!”


    “你怎麽知道我沒給童總叫苦?反正無論如何,你要幫我。”


    “就我一個人吃虧呀,你當我憨大呀?”阿生唧唧歪歪地。


    我隻能苦口婆心做他思想工作。


    阿生悻悻地說:“你以為他們個個都把錢老老實實花到客戶身上去了嗎,你這麽為他們著想,人家有沒有為你著想?”


    “什麽意思?”


    阿生不說話。


    我用腳踢他椅子,罵道:“有話就說,吞吞吐吐幹嘛!”


    阿生摸摸鼻子,下了決心,“記得我以前那個客戶龐組長嗎?”


    “自我感覺特別良好那個?現在李致有個項目在她那裏做。”


    “上次偶遇她,她很有情緒,說我們現在做事情不地道。我套了她半天話,她暗示今年沒有收到過我們任何禮品。”


    “不可能,中秋答謝的名單上就有她。”


    我們有時會碰上無良客戶,在項目換人後,會趁新手摸不清行情時索要好處。但我和阿生都認為,龐組長家境優渥,人老公是某大國企書記,犯不著謀這點小利。她在乎的應該不是禮品,而是覺得受了怠慢。


    把該給客戶的利益據為己有,這種行為,說小了是貪小,說大了算貪汙,是職業生涯的汙點,上報給公司,是要開路走人的。


    我不想讓李致走人,快到年底了,項目麵臨收尾,現在來扯皮換人,時機不對,再說李致一直很低調,工作態度也非常端正,隻要她知錯能改,我願意給她一個機會。


    這潭水,不需要清澈見底,也不能渾濁不堪。


    我找李致談了次話,她不是黃劍生,不能直來直去地破口大罵,既要敲打又得給她留情麵。一番話談下來,累死我了都。都還沒展開批評呢,人家眼圈也紅了,歉也道了,找了一大堆理由解釋,還保證下不為例。我能怎麽樣,還不是敲一棒再給顆糖,完了顛顛地和她一起抱著禮品去道歉,幫著挨罵擦屁股。


    人要臉樹要皮,混生活不容易,李致也許是遭遇家庭變故,才會行為失當,放過她這次吧。


    ___________________


    周末,我下班後去浦東。


    天色已經擦黑,立在樓下麵朝上望,食指一層一層點過去,窗戶裏一方亮光,那個人已經回來了。


    江非均特為去買了食品,我做了幾個他喜歡的幾個小菜。為了慶祝分開十幾天後的重逢,我建議喝點紅酒。江非均開了一瓶波爾多混釀紅酒,那裏麵混合了幾個最優異的出產年份,含有十三種不同品種的葡萄。


    江非均倒酒的姿勢很從容很帥,瓶口靠著斜牽的杯口,緩慢地傾注,深紅色的酒液流進錚亮的高腳杯裏,搖一搖,燈光下顏色深濃得像葡萄的血液。假如葡萄終有一死,被釀成這麽漂亮的液體,也算死得其所了吧。


    江非均聽了不由得搖搖頭,帶點老大哥看小屁孩的無奈,把酒杯遞給我說:“這個酒後勁足,慢慢喝。”


    我微微一抿,味道竟是出乎意料的好,帶點果香,不像其他紅酒那麽酸。


    我們邊吃邊聊這十幾天各自的情況,一杯很快喝完了,我又央他倒了第二杯。


    酒能醉人,但小別後的重逢更醉人,我欣賞他倒酒的樣子,專注又嫻熟,簡直讓人移不開眼睛。


    這頓飯我們吃了很久,吃飽喝足後都賴在椅子上不願動,葡萄酒的後勁漸漸湧上來,頭臉開始發燙。我把拖鞋踢了,雙腿蜷起來,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餐椅上。


    這個時候如果來點音樂應該不錯吧,該是什麽音樂合適呢?小提琴?鋼琴曲?薩克斯?爵士樂?我天馬行空地想,他的眼光移過來,我熱切地凝望著他,他愣了愣,然後淡淡一個笑,明明隻是動了一丁點兒嘴角,卻像一隻溫暖的手拂過我的靈魂。


    一定是酒精腐蝕了我的意誌,有些話在舌尖輾轉翻滾,馬上就快迸出去了,我想讓他知道,我愛他,很愛,很愛。


    可是他比我先開口,他說:“忻馨,有件事想告訴你。”


    “嗯?”酒精讓我眼餳臉熱,可是我仍然看得清他的臉上沒有笑容。


    “下周我父母要過來住。”


    什麽意思,我不太明白,呆呆地看他。


    “你父母要過來住?”


    “嗯,下周起我父母會過來住一段時間。”


    “怎麽了?”


    “兒子的外婆病了,馬上要開刀住院,那邊沒辦法照顧他。本來想把孩子送到浦西我父母那裏去,但是你知道,上海這邊小朋友轉幼兒園很麻煩,不是說辦就能辦好的,所以這段時間隻有讓我父母過來照顧孩子。”


    “他們都過來的話,這邊就不太方便,隻有暫時委屈一下你。你先搬回去,有時間我去浦西看你。”


    這是要我讓路的意思唄。


    我的太陽穴開始發痛,不得不用手托住越來越重的腦袋。


    “方不方便還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


    “對不起。”他低聲說。


    “幹嘛對不起,你做了什麽要說對不起?”


    江非均沉默地看我,眼睛不迴避,但臉上慢慢有了種忍耐的表情。他那樣子真讓我生氣,比他發脾氣還讓我生氣,因為他的隱忍,越發顯得我的不明事理,心浮氣躁;而他明明知道他說的會讓我難堪,可還是說了,而且,他說的是“我要告訴你”而不是“我要和你商量”,所以他那個忍耐的表情顯得那麽多餘,可恨,簡直讓我沒法再忍下去。


    “我那點兒東西拿走無所謂,周末不來也沒問題,可以。不過——”


    我吸了一大口氣,把無數爭先恐後冒出來的質問死命摁了下去。我想問他到底怎麽看待我們之間的關係,為什麽不大大方方把我介紹給他家人……酒精讓我無法控製住自己的怨氣,但我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知道現在有些話不能說,有些問題不能問,這一點殘存的理智像鐵錨紮進我逐漸洶湧泛濫的情緒裏,紮得我越來越難受。


    我站了起來,動作有點大,旁邊餐椅烙著我的腿,我隨隨便便抬腳一踹,居然就把餐椅給踹翻了。


    江非均有一瞬間的驚愕,然後他繞開桌子走過來,抱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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