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電話在響,是我的嗎?我好不容易摸到了手機,卻連接聽鍵都按不穩。每一塊骨骼,每一寸肌膚都又酸又軟。


    我不管不顧噗通倒了下來,一秒鍾後就睡著了,睡在東北家鄉菜館的小包房裏,鋪著紅布花紋的椅子上麵。


    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有人在我耳邊說話,聲音明明就在耳根,卻咿咿呀呀聽不清楚說的什麽。


    又有人使勁推我,“忻馨,忻馨,你能起來嗎?”,還有人大聲說話:“先生,我們要關門了,麻煩你把她帶走吧。”


    有人把我從椅子上拖了起來,我拚著小命張開眼睛——一張男人的臉,離得很近,眉眼好像認識,是誰?


    接著我的身體像袋泰國香米一樣被人半拖半扛地扯著走。我一個勁地想往地上滑,兩條腿像煮熟的麵條,軟塌塌地根本站不起來。


    一雙手圈到我腰上滿滿地扶住,我全身重量都往後靠,那手臂真舒服,那肩膀真結實啊,象爸爸小時候抱著我一樣,溫暖而安全。


    有風吹了過來,我打了個寒顫,清醒了幾分。


    路燈和車燈的光芒炫然撲麵而來,刺得眼睛發痛。在下一刻,我被人塞進了一輛車裏,我沉沉地撲倒在座位上麵,飛快地又睡著了。


    再醒過來的時候,我聞到了皮革的淡淡香味,手掌下觸摸的是汽車座椅細膩的靠墊。我撐著身體坐了起來,身上掉下來一件男士外套,窗外閃閃的燈光印進來,四周悄無聲息。


    安靜封閉的空間裏突然冒出來一個聲音——“你醒了?”,驀地嚇得我一個哆嗦。


    車內頂燈亮了起來,幽暗昏黃的燈光下,一個男人從前麵轉過頭來。


    咦,這是……劉……穆。怎麽會是劉穆?


    我捧著發昏的腦袋,半天說不出話,呆呆地看著他。劉穆盯著我,笑了笑,說道:“你好點了嗎?”


    “你怎麽在這裏?怎麽回事?”我開口問他,喉嚨又啞又幹。


    “我把你從飯店裏撿了出來,你醉醺醺的,再不走人家把你丟大街上了。”


    我思維極度遲鈍,仰靠在座椅上有氣無力地問他:“你怎麽會碰到我呀?”


    “你給我打了電話。”


    什麽……不可能吧……我連他電話1234還是5678都不清楚。再說我都醉成這樣了,連我媽的電話號碼都想不起來,怎麽可能給他打電話。但我沒力氣反駁。


    “幾點了?”我問劉穆。


    劉穆抬腕看看:“兩點。”


    “兩點?我記得飯局開始時還不到六點鍾……”


    “你在飯店睡到十一點多,怎麽叫也叫不起來,後來人家打烊了趕你走,你又在我車上睡。你到底喝了多少酒才醉成這樣?就不怕被人劫色劫財了?”劉穆問,很不以為然的口氣。


    “很多,有啤酒也有白酒。”這時我突然想起來了, “我的包呢?”我問劉穆。


    他指指副駕座,“在這裏。你把包抱得緊緊的,丟不了,你包裏有巨款?”


    這傢夥口氣嘲諷,不過現在我沒有力氣和他鬥嘴。我包裏不僅有手機鑰匙錢包身份證銀/行/卡,還有電腦和u盤,裏麵全是項目資料,有些還沒來得及備份。丟了包,就是身無分文無家可歸,外加麻煩事一大堆。


    窗外夜色濃黑,隻有一排路燈孤高地站著,像串明亮的眼睛熠熠發光。四野寂寂無聲,這裏應該不是主幹道。


    “這是在哪裏?”我問劉穆。


    “諾,漕河涇附近。我記得你說過住九號線這邊,具體是哪條路?我送你回去吧。”他下巴朝窗外一抬。


    我搖搖頭,“不好意思把你耽擱了,我打車吧,你快回家去,明天還要上班。”


    劉穆笑了一聲,指指窗外,“明天禮拜六不上班。你看看這裏打得到車嗎?住哪裏快點說吧。”


    我報了路名,劉穆轉過頭去不再說話,車子飛快地啟動了。


    深夜的長街,燈光從飛馳的車窗外流過,變成一條條拖著長尾巴的五彩燈帶。


    劉穆沉默地開車,從後排看過去,隻看得見他頭髮濃密的的後腦和一點點輪廓分明的下巴。


    這一切真是荒謬:我應酬喝醉了,爛泥一樣睡在飯店的包房裏,沒有被人販子弄去賣了,也沒有被小癟三順手牽羊把包給拎走了,居然靠的是一個我曾發誓不想再見的陌生人,我還在人家車裏睡到淩晨兩點。真是丟臉得不能再丟臉了,說出去都沒人相信。


    很近的路,沒多久就到了。


    劉穆停好車,我拉開車門走下去,夜風帶著薄寒吹來,我禁不住全身發抖,連牙齒都噠噠噠噠地不停打顫。劉穆也下來了,把包遞給我,眼睛望著小區大門,“你住這裏?”


    “嗯,你走吧,改天好好謝你。”我又冷又累,說話都不太連貫。


    劉穆看著我,“冷吧?你等下。”說完到車裏拿了他的外套過來:“披上吧,下次還我。”


    “不用,謝謝。”


    我搖頭,轉身朝大門走去,走近了才發現,兩扇鐵門關得緊緊的。


    我住的這個小區,大門到了夜裏十二點以後會關上,隻留門衛旁邊的一個小門進出,可這會兒,小門也被一把大鎖鎖了起來。我叫了幾聲開門,沒人答應,門衛室裏黑燈瞎火,保安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巡夜去了。


    這該怎麽辦吶,總不能深更半夜扯開嗓子大吼大叫吧。


    “門鎖了?”背後劉穆走過來問。


    “是,怎麽辦呀?”我茫然無措地盯著鐵門。


    “要麽回車上等,要麽找個賓館住一晚,要麽……翻牆進去。”


    我錯愕地看著他,回他車上?算了,酒都快醒了,孤男寡女又不熟,太尷尬;去賓館?淩晨兩點去開房,太詭異;翻牆?又不是做賊,太滑稽。


    我默默不語,內心糾結。劉穆指著那堵牆說:“你要不願等就隻有翻牆進去,你這個樣子再不回去睡覺的話,馬上就要崩潰了。”


    我不是馬上就要崩潰,我是已經崩潰了……


    翻牆……姑娘我從小到大翻過書翻過山翻過男朋友的錢包,可從來沒有翻過牆。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高跟鞋、皺得象擦碗布一樣的外套,說不出話來。


    劉穆沒容我發呆,他湊過來捉住我的手臂把包奪了過去,然後把我拽到牆邊,命令道:“把鞋脫了!”語氣不容反駁。


    我像木偶一樣乖乖地脫了鞋,劉穆接過鞋子啪啪兩聲扔進了牆裏麵,背上我的挎包倒退了兩步,後傾,屈膝,發力,倏地騰空而起,身體在空中劃了道優美的弧線,噌噌幾下,幹淨利落地坐到了牆頂。整個過程如蒼鷹展翅,蛟龍出水,長虹貫日一氣嗬成。


    “上來吧。”他向我伸出手。


    這是在做夢吧,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夢呀。我竟然要爬牆?還和一個隻見過幾麵的小男孩一起?


    我夢遊一樣伸出手,劉穆的手臂非常有力,一使勁,我很快被他拖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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