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淨不了,永遠也幹淨不了。


    從懂事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和極撒風,隻能存活一個。


    即使他不想爭鬥,極撒風也不會放過他。


    因為猜忌。


    皇位上的人,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猜忌。


    什麽上天選定,皇權神授,都是鬼話,都是當權的人用來欺騙百姓,欺騙自己的鬼話。


    他們比誰都清楚,誰都可能當上皇帝,所以他們會猜忌身邊的所有人,所有有資格與自己競爭的人。


    極淨萬清楚,他很了解這一切。


    所以,從有能力以來,他便開始了計劃,一步步地培養自己的勢力,一步步地向著皇位走去。


    他必須登上皇位,否則,便是死。


    隻有這兩條路,別無選擇。


    極淨萬不想死,他要活著,所以,就隻能是別人死。


    一人活,一人死,這是再公平不過的事情。


    經過多年的努力,他在極撒風身邊,安插了許多眼線,不僅僅是留金,還有極撒風的chong妾,也都是他的手下。


    極淨萬了解極撒風的一舉一動,他不著急,他在等待著。


    而剛才死去的那名侍衛,極淨萬在五年之前便已經知曉了他的身份。


    他知道他是叛徒,但是他沒有揭穿他,他不去動他。


    他要讓極撒風認為自己勝券在握。


    這就是他的計謀。


    前些日子,當護送靡音離去的高遠修來這裏向自己報告時,極淨萬聽見了一個細微的腳步聲。


    是那名侍衛的。


    侍衛,就躲在窗台下偷聽自己和高遠修的對話。


    他原本可以此刻將他抓住,將他滅口,讓他無法透露靡音的住址。


    可是極淨萬沒有這麽做。


    他沒有這麽做。


    極淨萬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心理,但在當時,他什麽也沒有做,他任由侍衛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極撒風。


    極淨萬很清楚,極撒風一定會將這個消息,以自己的名義告訴殷獨賢。


    他不會放棄這樣一個向殷獨賢示好的機會。


    而之後,殷獨賢便會去,奪回靡音。


    極淨萬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匪夷所思的,他明明已經讓靡音安全離開,而之後,卻還是重新讓她落回殷獨賢手中。


    而現在,他明白了,是因為不舍。


    是的,他不舍。


    或者,隻是一種因不得而起的執念。


    因為,當靡音留在殷獨賢身邊時,至少她的心,是不屬於他的。


    而當靡音留在慕情身邊時,她的心,她的身體,都屬於他。


    這樣的想念,讓極淨萬無法忍受,所以,他寧願讓靡音待在殷獨賢的身邊。


    這樣,便沒有一個男人是真正擁有她的。


    極淨萬掌心中那朵鵝黃,已然頹敗。


    或許是被屋子中那不易察覺的,卻一直存在的血腥氣息所侵蝕,或者是被自己埋藏在骨子中的殺氣所侵蝕。


    總之,鵝黃已經消逝了。


    在這樣一個世界中,任何柔&軟的東西都不會長久存在的,包括人心。


    都會被慢慢地,一點點地侵蝕,誰也無法看清,那原本的麵目。


    生命的最初,生命的最終,已然不同。


    而有些生命,卻是一直保持著純淨。


    那是一些未出世的生命。


    將靡音暗中帶回盛容後,殷獨賢找來了最好的太醫醫治她,最珍貴的藥材,一碗碗地灌入了靡音的嘴中。


    靡音想要死,她想要遠離這個世界。


    沒什麽好留念的,是的,這個世界,沒有了慕情,沒有了他們的孩子,還有什麽是值得留念的呢?


    靡音想要走。


    她累了,真的是太累了。


    才不過活了這麽些年,在她,卻仿佛是過了幾輩子,什麽苦難,什麽折磨,都已經經受了。


    她實在是太累,她再也受不住自己的命運。


    那種累,是掩埋在骨子裏的,是流淌在血液之中的,是蘊藏在皮肉內的。


    像是有沉重的粘稠的類似軟泥一樣的重物,附著在她的身體上,讓她喘不過氣來。


    而一顆心,也是空茫的,什麽都不存在了。


    是的,什麽都不存在了。


    希望,歡樂,未來,一切美好的東西都已經不在了。


    靡音想要死去。


    但是殷獨賢不讓,他一定要讓她活著。


    靡音不吃藥,當侍女將小勺放在她嘴邊時,她咬緊牙關,不張開,不讓藥汁進&入自己的身體。


    可殷獨賢卻走上前來,將她扶起,接著用那雙冰冷的仿佛染著冰雪的手,鉗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力氣,是很大的,迫使著靡音分開下上下齒。


    然後,殷獨賢將藥強行灌入了靡音的嘴中。


    黑色的藥汁,像cháo水一般,湧入靡音的喉嚨,她嗆咳不已。


    滿滿的一碗藥,在靡音掙紮之間,有大半灑了出去,滴在被褥上,滴在衣襟上,滴在靡音的臉頰上,滴在殷獨賢的手背上。


    殷獨賢就這麽強灌著,一碗接著一碗,他要讓靡音喝下,完完整整地喝下去。


    他的強勢,連鬼神都會畏懼。


    殷獨賢囚禁了靡音的身體,囚禁了靡音的生命,囚禁了靡音的命運。


    像是在一條河水中,躺了許久,搖晃了許久,虛度了許久,當靡音清醒時,繁花已經落盡了。


    又是一個冬天。


    又是一場浩劫。


    又是一次腐朽。


    當靡音睜開眼後,看見的,便是一旁的殷獨賢。


    他坐在梨花木椅上,看著自己,目光如水。


    靡音撐起了身子,當她這麽做時,仿佛耗盡了身體中最後一絲力氣。


    她這才發覺,自己的身體,已經殘損至此。


    但,還是苟延殘喘。


    依舊苟延殘喘。


    這就是她的命運。


    靡音將雙臂撐在身後,兩條細弱的胳膊,在不停地顫抖,忽然,右臂一軟,她支持不住,猝然倒在了chuang上。


    撐起身子,不過是這麽一點細微的動作,在靡音做來,卻是艱難無比。


    剛才的這麽一番掙紮,讓她背脊濕透,而額上,全是冷汗,將髮絲粘得淩亂。


    但弧度,依舊是倔強。


    殷獨賢就這麽在梨花木椅子上坐著,冬日,天冷,椅子上鋪了一層毛氈,軟軟的。


    殷獨賢就這麽看著靡音掙紮,也沒有上前幫她的意思,因為他清楚,靡音是不需要自己幫忙的。


    他清楚,他很清楚。


    所以,殷獨賢就這麽安靜地坐著,看著,等待著。


    靡音倒在chuang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剛才的這番動作,讓她的每個毛孔都感覺到了疲倦,每根骨頭,都開始變軟。


    靡音的xiong膛急劇起伏著,她拚命地呼吸,拚命地聚集力量。


    接著,她第二次努力地撐起身子,她將自己僅存的力量全部都轉移到手臂上。


    靡音屏住呼吸,她的手臂在搖動,但這一次,沒有發軟,她成功地撐起了身子。


    當做完這一切,靡音忽然感覺到一股昏眩,她的耳際在嗡嗡作響,她的眼前,開始一陣陣發黑,而身子,則在不受控製地抖動。


    那是力氣透支後的疲倦。


    靡音的雙手,握&住了被褥,手中,綻放著一朵痛苦的花。


    她聽見了自己牙齒咬住牙齒的聲響。


    咯咯咯咯咯咯。


    或許,那是骨骼的響動,靡音已經分不清晰了。


    她緊緊閉上眼,等那陣突如其來的眩暈過去之後,才睜開。


    靡音發現,這裏是雙靈宮。


    永恆不變的雙靈宮。


    chuang正對的位置上,那麵銅鏡還是立在原處。


    昏黃的鏡麵裏,靡音看見了自己。


    又變得,不像一個人了。


    那麽瘦,那麽憔悴,那麽沒有生命力。


    每次在殷獨賢身邊時,靡音就會發覺自己會變得不像一個人。


    她會變成鬼,沒有思想,沒有靈魂,隻有仇恨的鬼。


    物以類聚,隻有這麽一個解釋。


    因為殷獨賢是鬼,所以,靡音也必須變成鬼。


    這就是原因。


    靡音怔怔地看著銅鏡,她發現,裏麵的自己,嘴角在抖動。


    是在笑,或者是在哭,她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命運究竟要她怎麽樣呢?


    究竟,還要自己經歷些什麽?


    何時,才會是結束?


    靡音這麽問著上天。


    她的手,習慣性地撫&mo上了小&腹。


    那裏,是平坦的,什麽,都已經不存在了。


    作者有話要說:


    ☆、生死


    殷獨賢一直看著靡音,他旁邊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個香爐。


    龍涎香,熟悉的龍涎香,充盈了整個房間。


    那香氣,是看不見的,像是無形的手,就這麽籠罩著他。


    殷獨賢的衣衫裏,他的毛孔中,他的血液中,都充滿了這種氣息,驅散不去。


    就和血液的氣息一樣,一旦你沾染到了,那麽,終其一身,你都會生活在血腥之中。


    即使你不斷地逃避,那些血腥,也會找來的。


    它們會尋找自己的同類。


    你無法躲避。


    殷獨賢靜靜地注視著靡音,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他看見了她將手放在自己小&腹上,他知道她在想什麽。


    所以他開口了:“他已經死了。”


    靡音聽見了殷獨賢的話,她的身子僵硬了。


    “你肚子裏的孩子,還有孩子的父親,都死了,都已經被我給殺死了。”殷獨賢的聲音中,沒什麽感情,不會有愧疚,也沒有自得,他隻是在陳述一件事。


    陳述一件自己做過的事情。


    靡音沒有轉頭,她看著銅鏡,銅鏡裏的世界,是扭曲的,是變形的,是黯黃的。


    就像是,她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


    到處都是,扭曲,變形,黯黃。


    靡音全身的肌肉,都因為殷獨賢剛才的那番話,而鼓脹,而顫抖。


    她不停地搖曳著,從身體&內傳來骨骼的“咯咯咯咯咯”的清脆聲響,像是隨時,她整個人,都會碎裂。


    一直過了許久,靡音才冷靜了下來。


    或者說,隻是表麵冷靜了下來。


    她的喉嚨中,有一句話,向要噴薄而出,想要混合著血液,噴薄而出。


    那是一句怒吼,靡音費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這句話給還原成平靜的語調說了出來。


    “殷獨賢,我恨你。”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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