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嘆口氣:“靡音,很多事情,是要靠自己爭取的。”


    靡音自然知道他在說什麽。


    可是她不回答。


    她隻是用手抓著自己衣裙上的絲帶,靜靜擺弄著。


    “靡音,我和你姐姐,從你及笄開始,便時常討論你的未來。”柳易風緩緩回憶著:“我們想的是,希望能夠讓你嫁給一個擁有閑職的男子,不需要他富貴,不需要他擁有重權,隻要他能夠給你平凡的幸福,那就好。”


    靡音的手,繼續抓弄著絲帶。


    絲帶,染著涼涼的滑&膩,在虎口處緩緩遊移。


    那種涼滑柔膩的弧度,一直延伸到靡音的心中。


    “靡音,慕情是一個好人,一個好男人,我想,他就是上天給予你的良人。”柳易風的聲音,在屋子中迴響。


    “我不認為,上天會優待我。”靡音看著那暖熱的陽光,但是一雙眼睛,卻冷了下來。


    “別這樣想,”柳易風勸慰道:“至少靡音,你活了下來。”


    “可是這樣的活著,”靡音闔上眼:“像是行屍走肉。”


    柳易風沉默了。


    屋子裏的家具,散發著竹林的氣息。


    這裏,全是自然。


    柳易風將手,放在了靡音的頭上。


    從他的手掌心中,傳達了一種確定。


    “不會的,隻要活著,就有無限的希望。”柳易風的聲音,有種塵埃落定後的禪意:“隻要你活著,就應該努力地讓自己快樂。”


    靡音繼續將那絲帶在虎口處拖曳。


    那種涼絲絲的感覺,就這麽蔓延在她的心間。


    “去吧,去找慕情。”柳易風用這句話結束了他們之間的見麵。


    靡音聽了柳易風的話,來到了竹林間。


    還是下棋。


    午後的陽光,是慵懶的,透過竹葉,照在棋盤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兩人的手,落在棋盤上時,光影會暫時覆在上麵。


    白&皙的肌膚,暖黃的影子。


    有種夢境般的朦朧。


    而靡音此刻的神智,也是恍惚的。


    她一直在想著柳易風的話。


    一手棋,更是混亂的。


    慕情也沒有出聲提醒她。


    他反而跟著她的混亂繼續下著。


    竹林間很安靜。


    隻剩下黑白兩子偶爾落在棋盤上的聲響。


    小竹凳上擱放的兩杯茶,也漸漸地失卻了溫度。


    但青瓷茶杯,還是默默綻放著它的淡雅。


    靡音的眼睛,一直盯著棋盤,可是神智,卻已經穿過竹林,飄到了空中。


    在藍天之中,翱翔。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地聞到慕情身上清晰的氣息。


    回過神來,竟發現慕情的手,不知何時,來到自己的麵前。


    靡音看見,那寬大的袖子裏,慕情的手腕,素雅而幹淨,骨節分明。


    她的耳朵,再一次燃燒了起來。


    靡音的身體,也猛地向後一退。


    這麽一退,她才看見,慕情的手上,拿著一片竹葉。


    而慕情,則在陽光下,對著她和熙地一笑,道:“剛才,這個飄落在你的頭上了。”


    他的笑,像是春水一般,瞬間融化了靡音的心。


    靡音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悸動,從自己那荒蕪的心園中,震懾開來。


    那幹旱得裂成溝壑的土地裏,似乎有一株綠糙,慢慢地發芽。


    癢癢的。


    靡音看著慕情的臉龐,失了神。


    “你怎麽了?”慕情問。


    那聲音,還是一樣的柔和。


    靡音沒來由地感覺到了郝然。


    她起身,道:“時間不早了,我改天再來吧。”


    慕情也起身。


    素淨的衣衫,滑過石凳,緩緩地,像是滑過靡音的心中。


    “我送你吧。”慕情這麽說。


    “不用了!”靡音連忙搖頭:“我自己回去就好。”


    說完,她立即邁動腳步,離開。


    她的腳步,帶著惶然。


    靡音真的不清楚,為什麽每次遇見慕情,她都會是這樣的無措。


    可是,她還是想見他。


    即使有這樣的尷尬,她還是想每天見到慕情。


    離開時,靡音告訴慕情,說明天再去山莊。


    可是她沒能做到這點。


    因為,有人從耶羅城來了。


    遠修。


    他找來了。


    靡音一直想將自己受傷的事情隱藏,不欲讓高遠修得知。


    她害怕他會為此自責,害怕他會去為她報仇。


    所以,她在此期間,也寫了好幾封信給遠修,說她在這邊安好,讓他不用掛記。


    但是自從極淨萬接到消息回宮之後,靡音也就沒能再收到遠修的回信。


    沒想到,今天遠修居然親自來見自己了。


    而同時,他還帶來了緊皺的眉宇。


    以及一個讓靡音震在原地的消息。


    殷獨賢,並沒有死。


    是的,殷獨賢沒有死。


    他還活著。


    他安然無恙。


    聞言,靡音仿佛被瞬間打下了地獄。


    怎麽會呢?


    怎麽會呢?


    他為什麽,為什麽還是活在世上?


    靡音的身體,一點一點地冷了下去。


    那些噩夢,帶著鋒利的黑暗的爪牙,重新糾纏上了她。


    那些不眠的夜晚。


    那些殷紅的血液。


    那些猙獰的傷口。


    全都重新回到了靡音的生命中。


    果然。


    他果然沒有死。


    雖然已經做好了這樣的準備,可是靡音一時之間還是無法接受。


    為什麽,他還是活著。


    靡音坐在椅子上。


    她想站起,但是,卻感覺無能為力。


    她瞬間失卻了所有的力氣。


    “靡音,本來我想瞞著你,但是你最終還是會知曉的。所以,我情願自己告訴你這個消息。”高遠修緩緩說道:“極淨萬回宮,也是和朝中重臣一起商議此事。”


    見靡音臉上是惶然,高遠修嘆口氣。


    他握&住了靡音的手。


    縱然天氣和暖,靡音的手,還是冷如薄冰。


    就像是從來都不曾溫暖過。


    “靡音,把一切都放下,你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你已經做得夠好了。”高遠修努力地想讓她平靜下來:“靡音,我知道你現在無法接受,但是,你必須忘記這一切,當它們是過眼雲煙,你不能讓這這些事糾纏住你,明白嗎?”


    靡音點點頭。


    但是那弧度,卻是幾不可察的輕微,是無意識的。


    她,並沒有做出什麽許諾。


    “靡音……”高遠修還想說什麽,但是話臨到口中,還是放棄了。


    他想說自己想保護靡音。


    可是他沒有這個能力。


    曾經多少次,他信誓旦旦地說要保護她。


    但到最後,靡音還是受傷了。


    上一次,在他的麵前,靡音被趕走。


    而這次,在他的府中,靡音被抓走。


    是的,他已經知道了靡音被大皇妃她們毒打的事實。


    當天晚上,他發了瘋似的,潛伏在大皇子府外。


    他的手中,是毒刀。


    他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


    他決定要殺了大皇妃,還有景薩奇。


    他要殺了一切傷害靡音的人。


    但是,就在他準備動手時,第真機趕來,製止了他。


    “如果你這麽做了,不僅是你,就連你想保護的那個女人,也一樣會沒命的。”


    第真機這麽告訴他。


    是的,就連靡音,也會沒命的。


    高遠修像是被一盆冰水被從頭淋到腳。


    冷得他徹底清醒過來。


    是的,他是沒用的。


    他根本保護不了靡音。


    以前的誓言,都是塵埃。


    不。


    比塵埃,還要輕微。


    他明白,靡音是因為不想讓他難過,才會跟著極淨萬來到這裏。


    所以,他也就裝作不知曉的樣子,照舊和靡音通信。


    前些日子,耶羅以為殷獨賢已死,朝中無人掌權,便開始蠢蠢欲動,準備趁此機會進攻。


    可是他們錯了。


    殷獨賢突然出現在軍營前,士氣瞬間被鼓動起來。


    在他和楊池舟的帶領下,耶羅損傷慘重。


    是的,殷獨賢沒有死。


    他還活著的。


    靡音閉上眼。


    她的眼珠,在微微地顫動著。


    一種情緒,在裏麵流溢。


    是恐懼,還是其他。


    她不明白。


    沒有人能夠明白。


    一隻大手,掐著她的脖子。


    一塊陰影,壓在她心上。


    一些往事,擠壓著她的腦子。


    靡音感覺到無法呼吸。


    是的,她無法呼吸。


    她需要一些氣味。


    需要一些竹葉。


    靡音告訴高遠修,說自己想要出去走走。


    之後,她來到了慕情的山莊中。


    她想要見他。


    沒有為什麽。


    她隻是想要見他。


    所以,靡音來到了這裏。


    從僕人口中,她得知,慕情正在醫廳中給一名患者治病。


    醫廳,是慕情診治病人的地方。


    如果是平時,靡音會等待。


    但是今天,她等不了了。


    她隻想看見他。


    哪怕隻是遠遠的一眼。


    她也是可以安心的。


    靡音的緞鞋上,繡著一朵梅花。


    而現在,梅花就在快速地移動。


    一直在醫廳前,那小而精緻的梅花,停下了。


    靡音倚在雕花木門前,靜靜地看著裏麵。


    一張竹榻上,正臥著一名妙齡女子。


    她的臉孔,並不特別牽惹人的心目,但是那雙眼中燃燒的春情,卻讓她的麵孔頓時鮮活起來。


    靡音理解她的目光。


    那名女子,此刻,正看著慕情。


    那是濃濃的愛慕。


    大膽的示意。


    靡音看向一旁的慕情。


    他的臉上,依舊是淡雅如竹的笑容。


    仿佛和熙的陽光,在這間屋子中生了根。


    可是靡音的心,卻是冰涼一片。


    原來,慕情的笑容,並不是專屬於自己。


    或許,他對任何人,都是這樣親切。


    醫者父母心。


    或許,慕情隻是把自己當成一名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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