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呷著酒,一字一句說:“等到了東都拜祭了你妹妹,你願意跟我會陸國嗎?”


    聽見這樣語帶羞澀的話,香墨似稍感意外,慢慢地轉過眼睛。眼前的篝火順著微風,在風中搖曳起伏,正映著她那一雙波光流轉的眸子。藍青突然發覺,這雙眸子此時朦朧的竟無法分辨清楚她的神情。


    半晌,她臉上才露出一絲淺淺的苦笑:“我已年老色衰,你才多大?最多二十一二,小孩子……”


    “我不小了,我是認真的!”


    藍青幾乎是嘶喊出聲,香墨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此時此刻才明白他說了些什麽,過了一刻工夫,手掩住唇卻與仍止不住顫抖,頰上暈染了兩抹嫣紅,血脈中急速奔流著酸楚的幸福。


    藍青伸手抓住她的手,低聲道:“香墨,到那個時候,你願意跟我回陸國嗎?”


    香墨許久不言語,藍青的眼碧藍的灩光交織暗湧,稀薄的火光映在其中,變幻迷離。她緩緩的抽出手,慢慢喝盡壇中最後的酒,才說:“讓我想想好嗎?”


    說完時,她已緩緩倚在他的肩上,藍青便不由粲然一笑。


    *** *** *** *** *** *** *** *** *** *** *** *** *** *** *** *** **從欽勤殿出來過了肅政閣前的煙柳夾道,就是含珠宮。一個女人的十年榮華便都在這座奢華的殿閣中,如今沒了主人,卻仍是陳宮中最耀目的一處宮殿。含珠宮前的那棵梅子樹壓滿了熟透了的青梅,仿佛是知道自己命數已盡,不顧一切用所有氣力壓彎了枝頭。


    封榮信步走到樹下,照著樹幹就是一腳,樹一顫,枝上的梅子就落到了封榮兜起的前擺上。他拿起一個,餘下的一股腦地落到了地上,極盡華貴細細織了翟紋的淺天青色衣擺,卻已經是髒汙一片。


    封榮將梅子拿在手裏,也不擦拭,更不待跟在身後的德保阻攔,就咬了下去,隨即酸的他皺緊了眉眼。


    還要咬第二口時,張揚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哎呦,萬歲爺,您怎麽跟個小孩子似的,那青梅裏是有輕毒的,可吃不得!”


    封榮並不理會,倒是德保一驚轉頭看過去,太後李氏一身鋪金茜紅的薄綃衣裙,乘在步輦上,在十數花團錦簇的宮人圍繞下,已經到了近前。而說話的則是走在前麵的李嬤嬤,德保連忙領著內侍將身子往旁邊一避,跪了下去。


    李嬤嬤看封榮站在樹影下,因是背對著,所以瞧不見他的神情,但仍不自覺的打了個冷戰,仿佛有冬日裏帶著刀子的風,刮到了身上。她一個寒顫,忙跪下叩見。


    李太後從步輦上下來,走到封榮身前,略帶了焦慮的輕呼道:“皇帝!”


    封榮這才轉過頭,又把那顆酸的要命的梅子湊到嘴邊,輕輕慢慢的咬了一口,語氣倒似像小孩子在撒嬌一般:“母後,我每日都服毒,這點怕什麽?”


    李太後臉色微微一白,不由得想起封榮小時接二連三中毒的事情,心悸的到現在還在後怕。因今日接見外臣,妝飾也分外隆重,髮髻上鳳凰步搖上足赤黃金的瓔珞墜著,也隨著顫顫的輕微作響。


    封榮則並不看她,兩三口抽緊著五官吃完了梅子,便看到李嬤嬤懷裏的兩卷畫軸,眼睛轉了轉了,笑問:“那是什麽?”


    李太後臉上這才微微浮起一抹笑意,伸手抓住封榮,將他引到梅樹不遠處的涼亭內坐下。


    “按例你要守喪三年,所以不宜喜慶之事。可是你已經是皇帝,就應該充實後宮。”


    亭子裏的石凳上鋪設杏黃錦墊,黃緞氈子鋪了地,亭外烈日下一個內侍手中還捧著純金的鳥籠,籠子裏的一隻黃鸝,毛色是極為清澄的碧綠。黃鸝叫的清脆,李太後聲音輕柔溫和,柔軟地伴在黃鸝的叫聲中,仿若一個慈母。


    “你那個皇後,現在就是個藥罐子,指望著她開枝散葉我是指望不上了,這些你看看好不好,好就招進來。”


    德保接過李嬤嬤手中的兩卷畫軸,呈在封榮麵前一一展開。他打著哈欠,掃了一眼,然後看著左麵的執扇清麗少女,不由微微凝視片刻。


    “跟子溪好像。”


    子溪是丞相杜江的長女,比封榮大一歲,十六歲的時候嫁給了十五歲的封榮,如今已經是陳國的皇後。


    李太後描畫極為精緻秀麗的眉不由微微蹙了起來:“那是杜丞相的幼女,皇後的妹妹。”


    封榮又指著右麵的紅衣少女,道:“這個跟母後好像。”


    李太後的眉端般這才緩緩放開:“這是你表妹李芙,你父皇葬禮的時候,不是還看過她。”


    封榮隻含糊的應了一聲,就不再言語。


    太陽漸漸轉移,午後的陽光仿佛暴雨般傾瀉進了亭子,極為刺目。一名年紀稍長的女官已知情會意,用銅色描金的托盤捧著白玉荷葉盞盛的冰鎮玫瑰露,款步走進了亭子。封榮歪在石桌上,並不起身,隻仰起臉來對女官一笑:“你餵我。”


    女官似早就習慣了似的並不驚慌羞澀,若無其事的拿起了白玉荷葉盞,送至他唇邊。封榮幾乎是靠在女官飽滿的胸上,輕佻的讓李太後幾乎耗費了全身的氣力,仍抑不住直呼其名的喝道:“封榮!”


    幾乎是置若罔聞的喝完了玫瑰露,封榮仍舊仰著臉,等著女官拿著絲帕給他拭淨了唇角,才嗤地笑出聲來:“就子溪的妹妹好了,母後也說了,國喪嘛。”


    “你表妹呢?”


    封榮卻不答話,本就不大的亭子內一時靜極了,隻聽見黃鸝有一聲每一聲倦懶的叫著。午後悶熱的光線裏,封榮的常服是極薄的淺天青,左襟繡著一條夔龍,血一樣重重的鮮艷。他終於緩緩坐正了身子伏下身子去,襟上扭曲了夔龍便跟著一點點伸直,聲音沉靜如水,緩慢一字一句:“朕不喜歡她,不要。”


    李太後什麽也沒有說,就起了身,待扶著宮人的胳膊坐上步輦時,才說:“由不得你喜不喜歡,你……”


    “那就一切都由母後作主好了,朕都聽母後的。”


    封榮突然開口,絲毫不顧及禮數,截斷了李太後的話。步輦已經走出了幾步,聽到這話,李太後幾乎是驚喜地回頭。


    這樣望去,隻能看見封榮嘴角竟然仿佛是笑意,那雙烏黑的眸子中,神色流光閃動的極快,快的讓李太後的心驟然就沉了下去。


    回了康慈宮,李太後的兄長官拜戶部尚書的李原雍已經等了好一會兒,想是等得急了,額上麵上密密的一層汗,也顧不上擦,更不顧不上禮數,便急切的朝著李太後的問道:“成了嗎?”


    李太後眼風一轉,殿內服侍的宮女內侍就都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她精緻眉宇間添上隱約一股愁鬱,道:“這事……我看就算了吧,恐怕是不成,給芙兒另在京中舊族裏找一處好人家,她將來過的幸福才好。”


    “太後說的輕巧!”李原雍聞言幾乎是暴跳如雷:“你現在是太後沒錯,難道你能保證活上百年?幸福能保住我李氏?你莫忘了,歷朝獲罪牽連不過九族,隻有我陳是誅滅十族!你怎麽也得為我李氏的將來著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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