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等等,織織,不著急,讓我看看你,你哪裏受傷了沒?”


    聞晏如素來清俊如雪的一張臉上,此刻滿帶著關切與緊張,他不由分說地拉住了季織月,雙手按住她的肩頭,從上到下仔細打量著,唯恐方才燃點火炮時,有火星子炸到了她身上,傷到了她一點點皮肉。


    “你脖子這裏怎麽紅了一塊,是被火星子濺到了嗎?快讓我看看,疼不疼……”


    月色下,聞晏如忽然發現了什麽,目光一緊,伸手觸碰上少女白皙纖細的脖子,湊近還待細看時,季織月卻微微側過腦袋,避閃開來。


    她神情有些不自然,臉上也有幾分薄紅升起,“沒事,隻是前幾日改造一把弓弩時不小心擦傷了……小晏將軍,你別,別往我身上亂摸啊,旁邊還有士兵在呢,你快鬆開我吧。”


    聞晏如呼吸一顫,這才堪堪反應過來,急忙縮回手,鬆開了季織月,臉上也微微一熱,“我,我沒有要亂摸你,隻是擔心……”


    季織月唯恐他再多說出些什麽,趕緊打斷道:“今夜的火炮試燃失敗了,這兩門旋風火炮一定還有哪裏沒修好!”


    是的,這三更半夜的,聞晏如帶著一幫士兵在這裏忙活,可並非吃飽了沒事幹,而是在做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他在陪季織月一同進行火炮試燃,檢收修複結果。


    季織月嘔心瀝血,竭盡所能,終是將這兩門旋風火炮修複完畢,原本她信心滿滿,可哪知今夜的首次試燃竟然以失敗告終。


    “前前後後我都已經檢查了數百遍不止,各番配件也全部都更換好了,竟然還是試燃失敗,究竟是哪裏出錯了呢?”


    季織月登上了炮台,舉著琉璃鏡一邊檢查著,一邊唉聲歎氣:“就差一點點,明明就差一點點的,我都修了這麽久,怎麽還會出錯呢……”


    “沒事,織織,不急,我們還有時間……”


    聞晏如一手提燈,一手想要輕拍她肩頭安撫一二,卻到底猶豫了下,手停在半空之中,就在這時,夜色中遙遙傳來一個清靈的聲音——


    “織織,小晏將軍!”


    那風中奔來的兩道身影,正是施宣鈴與越無咎,少女氣喘籲籲,站在炮台下仰頭問道:


    “怎麽回事?到底發生什麽了,我們方才在瀾心小院裏聽到了一聲巨響,阿越說是兵器庫這邊傳來的,你們沒事吧?”


    越無咎卻站在夜風中,掃了一眼炮台與周遭的士兵,立時明白過來,抬頭對著聞晏如與季織月道:“那聲巨響是你們在燃點炮火?難道這兩門旋風火炮修好了嗎?”


    他話中還帶著幾分意想不到的欣喜,然而季織月卻歎了口氣,不知該如何回答,倒是旁邊的聞晏如悄然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輕輕在風中晃了晃,帶著些許慰藉之意。


    “今夜我們的確在這試燃炮火,隻是……”


    “報,聞將軍,海上傳來緊急軍情!”


    聞晏如的話還未說完時,一個士兵竟已匆匆奔來,渾身顫抖地往地上一跪,手中還高舉著一物,那火急火燎的聲音劃破天際。


    “什麽軍情?”


    聞晏如立時放開了季織月的手,越無咎與施宣鈴也扭頭望去,幾人在月下同時看向那士兵,卻見他麵白如紙,高舉著一物顫聲道:


    “赤,赤奴人遞戰書來了!”


    ——


    息月寒這個名字一夜之間再度席卷雲洲島,他氣焰囂張,在戰書中說七日後將率十萬精兵一舉攻來,以報曾經俘虜之仇,一血赤奴部落往日之恥,此戰勢在必得,雲洲島在劫難逃,趁早俯首投降!


    這戰書一遞來,立刻在島上瘋傳開了,軍中一時人心惶惶,聞晏如一麵穩定軍心,一麵卻反複翻看著那封戰書,心中隻覺有些說不出的古怪。


    他與息月寒交戰過數次,此人陰險狡詐,城府極深,此次這般張狂地向雲洲島下了戰書,卻不像他的行事風格。


    畢竟哪有人打仗了不搞突襲,還提前通知對方確切時間的?這不是明擺著讓對方早做準備,布屬禦敵嗎?


    難道息月寒自恃十萬精兵,壓根看不上雲洲島上的兵力,就是要大張旗鼓地告訴所有人,他要來一雪前恥了?他迫不及待地遞來這樣一封戰書,當真就隻是為了示威?


    聞晏如輾轉反側,總覺其中必然有詐,息月寒行事絕非如此狂妄莽撞。


    果不其然,還未到七日之期時,聞晏如身邊的洛副將便發現了赤奴大軍的蹤跡——


    在雲洲島附近,還有一座氣候惡劣,常年伴有火山噴發,荒無人煙的無名小島,因島上有大大小小十三座火山,故也被人稱作十三火島,而洛副將便是在海上巡邏之際,發現了這島上潛藏的大批赤奴兵力。


    自從息月寒的戰書遞到了雲洲島上後,聞晏如便加強了島上的守衛,還派了三班人馬在附近海域早中晚輪流巡邏,沒想到還真讓他手底下的人撞破了息月寒的陰謀詭計。


    數年前那慘烈的一仗,息月寒便是用了這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一計,他當時明麵上聲勢浩蕩地從海上率軍而來,從正麵攻上雲洲島,卻哪知一切都不過是他的煙霧彈,赤奴部落真正的大批兵力卻藏在了那座十三火島上。


    他們繞到了雲洲島的後方,趁聞晏如與息月寒交戰正酣時,一舉攻上,前後夾擊,打得聞晏如措手不及,島上死傷慘重,連聞晏如都險些喪命,還是鍾離笙將他從白骨堆裏拖了出來。


    如今數年過去,沒想到息月寒竟然故技重施,又來了同樣一招,隻是這回還多加了一封戰書來亂人耳目,什麽七日之期根本就是個幌子,真正的殺招提前布在了那座十三火島上呢,息月寒這回又想來個攻敵不備,將聞晏如打個措手不及。


    隻可惜,他的計謀似乎要落空了。


    “息月寒此人智多近妖,卻又太過自負,他一定是料定了將軍不會猜到他會將同一招用上兩次,畢竟誰會這樣愚蠢地謀劃呢?可他偏要反其道而行,設常人難窺之計,還好天佑東穆,天佑雲洲島,這才讓屬下無意撞破了他的計謀!”


    洛副將來找聞晏如時已是深夜,他跪在地上,一番激動的稟報之後,聞晏如親手將他扶了起來。


    “此戰若勝,雲洲島若可退敵,安然無虞,洛副將,你當居首功。”


    此前息月寒被俘虜在雲洲島上時,也是這位洛副將抓到了藏在島上的奸細,那是一個被赤奴部落收買的士兵,他一直在偷偷為息月寒通風報信,結果也是被洛副將揪住,抓了個現形,還在他那搜出了許多罪證。


    如今洛副將又一次發現息月寒大軍的行蹤,破了他的陰謀詭計,化解了即將到來的那場腥風血雨,聞晏如怎麽能不感激他呢?


    洛副將數年來跟隨在他左右,不僅能力出眾,忠心耿耿,如今還算得上是軍中的一顆福星,此戰之後,他必要奏請朝廷,對洛副將大加封賞。


    “聞將軍謬讚,屬下愧不敢當,賞賜倒不必了,隻要能一直跟隨在將軍身旁,庇護海上一方安寧,屬下縱是肝腦塗地,亦無怨無悔。”


    洛副將說著又跪了下去,抱拳低頭,言辭懇切間,眸中卻有一道精光一閃而過,帶著幾絲凜冽寒意。


    聞晏如不曾發覺,而那洛副將也已抬起頭來,眸光灼灼道:“生死之戰,刻不容緩,還請將軍即刻點兵出發,咱們今夜就出海夜襲,殺上那座十三火島,徹底殲滅那群海上豺狼!”


    海上一望無際,浪打礁石,天地蕭蕭,似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卻又無端端令人忐忑難安。


    聞晏如領兵出發之前,在炮台之上見了一個人。


    冷月映照在他們身上,寒風掠起聞晏如那一襲蒼青色的披風,他久久凝視著眼前的少女,仿佛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卻終究掩於唇齒之間。


    “小晏將軍,那兩門旋風火炮我一定會修好,一定能用在戰場之上,你別擔心,我向你保證……”


    季織月單薄的身子站在風中,明明看起來纖腰盈盈一握,整個人弱不禁風,周身卻又縈繞著一股堅定柔和的力量,仿佛帶著月華的光芒一般,令人難以挪開目光。


    “我,我並非隻是來向你問詢此事,其實我……”


    聞晏如倏然抿了抿唇,在月下解開了披風,將季織月一把裹住,陡然拉近身前。


    季織月猝不及防,抬頭間發絲飛揚,清雋秀美的一張臉上滿是愕然,白皙小巧的耳垂卻泛了幾分薄紅。


    海浪翻湧,天地寂寂,兩人四目相對,月華如水。


    “你能喚我一聲‘雲湛’嗎?”


    他先前告訴了她自己的小字,可她從沒喚過,還是一直稱他小晏將軍,如今他要出發去十三火島上與赤奴人打仗了,臨行之際,他隻想聽到她親口喚他一聲“雲湛”。


    “息月寒有備而來,十三火島上形勢不明,此去生死未卜,我有一件事……必須要告訴你了。”


    “什,什麽事?”


    “你先喚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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