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之中,那犯人還在淒聲慘叫著,裴世溪卻看也不看一眼,隻冷著一張俊美的臉,轉身走了幾步,扭動牆角的機關,進了一扇暗門。


    不多時,一道戴著古銅麵具的少年身影來到他的身邊。


    “如何,施仲卿當年的行跡查清楚了麽,能對得上嗎?”


    暗室中,裴世溪壓低了聲問道,那戴著古銅麵具的少年正是小陌。


    他對著裴世溪點點頭,卻又搖了搖頭,猶豫著道:“五叔,年頭太久遠了,施家雖然也是名門望族,但在皇城中行事一向低調不張揚,查不了那麽細……”


    “隻能查到十數年前,這位施大人的確消失過很長一段時日,不知去處,若沒算錯,他那時應當便是在青黎大山裏養傷,這樣算來倒也能對得上……”


    裴世溪聽後若有所思,也沉聲道:“我方才也近身探查了一番,那施仲卿的確是個特殊罕見的元陰之體,也是稀奇了,麵上一點都瞧不出,他竟還有這樣天賦異稟的體質,難道他深藏不露,往日裏是故意裝出一副古板迂腐的文官模樣?還是他當真放著元陰之體不用,白白暴殄天物?”


    所謂元陰之體,也是他們族中一種特殊的說法,類似於至陰之血這樣的天賦,當年扶瑛救下的那個阿醜,便是一個極其特殊的元陰之體,可是阿醜卻不會武功,內力全無,白白浪費了一具罕見的元陰之體。


    今日裴世溪試探時,發現這施仲卿也是元陰之體,卻也沒有習武,體內一絲內力都無,若非他刻意隱瞞,那與當年的阿醜確實能對上。


    包括他十數年前的離奇消失、施宣鈴同他那極為相似的容貌,還有他對女兒的那份真情流露,這些都足以證明——


    如今的施仲卿,應當就是當年神女扶瑛救下的那個阿醜。


    裴世溪向來多疑謹慎,原本他心中還總隱隱覺得哪裏不對,總感覺施仲卿缺了當年阿醜身上的那份靈氣,但如今一一查證,事實均擺在眼前了,他也可以放下心來了。


    “看來沒錯了,他當真是那丫頭的生父,這倒是一件……極好的事情。”


    開啟鳳靈血陣的那把鑰匙就此鎖定,他隻需等族長岐淵開口,得到那開啟鳳靈血陣的秘術,再等待時機,獻祭出施仲卿的一條性命,便能喚醒施宣鈴體內火鳳明王沉睡的力量了。


    “施仲卿,你這條命,從今天起,可就得給我好好留著了,日後開啟那鳳靈血陣,非你不可了……”


    裴世溪眸光深深,已想到極遠之處了,身旁的小陌卻又從懷中摸出了一封密信,雙手呈給了他,“五叔,還有一事。”


    裴世溪扭過頭,瞥了一眼那密信上麵熟悉的燙金標誌,也沒太在意,隨口道:“息月寒那邊傳來的?”


    小陌點點頭,裴世溪仍沉浸在開啟鳳靈血陣的謀劃中,有些不耐煩地展開了信,心不在焉地看了起來,可卻沒看幾眼,他呼吸驟然一窒,額角都跳動起來,素來波瀾不驚的一張臉也變了神色。


    “糟了,息月寒這條瘋狗要提前動手了,可那丫頭還在那雲洲島上!”


    說來息月寒的確又狠又瘋,行事毒辣,殺伐果決,他自從被裴世溪放回赤奴部落後,便開始從大王子手中奪權。


    赤奴王室錯綜複雜,如今分為兩派勢力,一派以息月寒為首,一派則以大王子為首。


    當初息月寒之所以失手被擒,淪為聞晏如的階下囚,幾乎可以說完全拜大王子一派所賜。


    大王子巴不能息月寒慘死異國,可裴世溪卻將息月寒放了,還與之結盟,暗中相助,但裴世溪沒想到的卻是,息月寒雷霆手段,竟如此之快就從大王子手中又搶回了兵權。


    原本的計劃是至少要到明年開春,息月寒才能重掌兵權,率大軍攻上雲洲島,而在這之前,施宣鈴早已回到了皇城,不會受到戰火的波及。


    因為允帝會下旨召越無咎回一趟皇城,在除夕之夜與昭音公主團聚,施宣鈴也會以家眷身份一同離島回來。


    裴世溪原先想的是,隻要施宣鈴一回皇城,他便想盡辦法將人扣下,暗中帶回青黎大山,開啟那鳳靈血陣,喚醒她體內火鳳明王沉睡的力量,讓她擔起責任與使命,帶領族人完成大業。


    可哪知息月寒那瘋狗不受控,竟然要提前開戰,而施宣鈴還留在島上呢,戰火一起,刀槍無眼,凶險萬分,她勢必會受到殃及的!


    “若是那丫頭丟了性命,十個息月寒都不夠我宰的!”


    裴世溪咬緊牙關,眸中精光迸射,急聲下令道:“小陌,你現在立刻出發去一趟雲洲島,務必要趕在赤奴人開戰之前,將那丫頭秘密帶回來!”


    “帶上幾個得力的影子暗衛一同前去,我也會立刻修書一封,讓息月寒不可動她一根汗毛,小陌,你記住——”


    裴世溪呼吸急促,一下扣住了少年纖秀的脖頸,他指節發力,湊近他咬牙強調道:


    “施宣鈴很重要,我族大業或許就係在她一人身上,記住,無論如何,一定都要將她安然無恙地帶回來!”


    ——


    雲洲島,海浪翻湧不息,飛鳥掠過長空,水麵一片波光粼粼,天地間籠罩在一片金色的粲然光芒中,如夢如幻。


    誰也不知,這片寧靜的大海之上即將掀起狂風暴雨,迎來一場滅頂之災。


    雲城,青林苑,雅香繚繞,一室靜謐。


    施宣鈴站在鍾離笙身前,將他額角處最後一根長針拔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關切道:“如何了,能瞧清楚了嗎?”


    鍾離笙濃密的睫毛顫了顫,望著少女那隻白皙纖細的手在眼前晃動著,他佯裝不見,反倒胡亂往前方抓去,正好抓住了那幾根白嫩的手指。


    “看不清呢,怎麽越治越瞎了呀?你在有意謀害我嗎?”


    “少來了!”


    施宣鈴早已熟悉鍾離笙的性情,想抽出自己的手指,鍾離笙卻依然緊抓著不放。


    “別鬧了,究竟怎麽樣了?你雙眼完全好了嗎?”


    聽到施宣鈴語氣中有些急了,鍾離笙這才放開了她的手,揚唇一笑:“差不多吧,能看清你的模樣了,雖然仍有些許模糊,但問題不大,你再為我施幾回針,應當就能徹底好了。”


    得到鍾離笙明確的答複後,施宣鈴懸著的那顆心總算放了下來,“這就好,如今就差替師父引蠱蟲了,我等會兒就得進去了……”


    今日除了來為鍾離笙施針外,施宣鈴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要做,那便是——


    替宛夫人治病,以至陰之血引出她體內的蠱蟲,將迫害她多年的蠱毒徹底拔除!


    施宣鈴給宛夫人喂了這麽久的藥湯,壓製蠱蟲,降低毒性,好不容易調養好了她的身體,總算等到了最後一步,今日能夠為她引蠱蟲,拔舊毒了。


    宛夫人正在裏間服藥打坐,調整內息,算算時候也差不多了。


    施宣鈴深吸口氣,背起藥箱,正準備推門進去時,鍾離笙卻拉住了她一隻手。


    “等等!”


    那張向來散漫不羈,慣會調笑的俊逸麵孔,如今卻隱隱露出了擔憂之色:“我聽我娘說了,她中的是蠱毒,你要用自己的血去替她引蠱蟲,但這法子很是凶險,稍有不慎,那蠱蟲便會鑽入放血者的體內,蠱毒轉移,到那時,你豈不是……”


    “呸呸呸,就不能盼我點好啊?”


    施宣鈴打斷了鍾離笙的話,故作輕鬆地一笑,抽出了自己的手,“放心,我自有把握的,你相信我。”


    她說著又指了指桌上的一炷長香,再次向鍾離笙叮囑道:“記住我先前跟你說的,你就在這守著這炷香,如果燃到底了,我還沒有出來,你再進來探查情況,聽懂了嗎?”


    鍾離笙點點頭,卻望著施宣鈴清淺的一雙茶色眼眸,忽然問道:“你當真,當真……願冒這麽大的險救我娘嗎?”


    “當然了,這可是我師父啊,也是我……”


    施宣鈴沒有再說下去了,隻是望著鍾離笙,唇角微揚,倏然字字輕緩,意味深長道:


    “不僅是師父,小鯊魚,若是你中了蠱毒,我也會這樣救你的。”


    “你,你這個……傻姑娘啊。”


    鍾離笙心頭湧起一股暖流,他喉結動了一下,忍不住就想擁住眼前的少女,她卻微微一側身,避開了他的懷抱。


    鍾離笙一怔,卻對著那雙淺色的眼眸,驀然想起那日雨中,她追逐那個少年而去的身影,有什麽幾乎在瞬間令他明白過來。


    他搖搖頭,苦澀一笑:“那個醋壇子啊,我都快忘了,你一直是個聽他話的小慫包啊……”


    伸出的手到底收了回來,鍾離笙忍住滿心失落,隻握緊了扇柄,輕敲了幾下施宣鈴的腦袋,歎息著道:


    “越無咎那廝,怎就這般好命呢?”


    他這話不知說過多少遍,可每一遍都比上一遍更加深切。


    紫衣拂動,少年藏住眼底的情意,明明滿心酸澀,卻還得強自勾起嘴角,似歎似喃道:


    “我陪你去了鬼泣林,拿了風霧珠,得到了你夢寐以求的那件綺夢嫁衣,可你卻偏偏要穿著它去嫁給越無咎,這真是……太可笑了,簡直像一場荒謬的夢。”


    一仰頭,似乎還能感受到那個狹窄石洞裏,她緊緊抱住他時的無盡溫暖。


    隻可惜,太陽依然是太陽,依然高高掛在天際,隻是短暫地在他身邊停留過,驅散他周身寒意,為他帶去片刻溫暖。


    就像他娘說的,不是他的東西,便不要去奢想,霧裏看花,水中撈月,到頭皆是一場虛妄,隻為自己徒增痛楚。


    隻那麽片刻,太陽是屬於他的,就那麽短短片刻。


    鍾離笙眼眶一澀,握緊手中的玄鐵折扇,連骨節都捏得青白了,他定定望著眼前的少女,聲音那樣輕緩,又那樣深重,一字一句道:


    “施宣鈴,我從未覺得人生有這樣大的一件憾事,恨不相逢卿未嫁,如果先一步遇見你的人,不是他,而是我,那該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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