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霧結顏花?”


    小陌臉色也跟著一變,他也隱隱聽母親說過族中這種可以入藥的神奇之花,隻是他更驚訝的是,施宣鈴竟然同他一樣,也是極為罕見的至陰之血。


    他們之間竟然這麽有緣,至陰之血萬裏挑一,族中總共也沒有幾個,竟還讓他們碰上了彼此?


    小陌已經將施宣鈴曾在海膳房裏幫過他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裴世溪,少女那番捉弄人的小小把戲也自然瞞不住了,隻是他們是一族之人,裴世溪自然也不會再跟她去計較那一夜的“腹瀉之苦”了。


    隻是如今看著這剛剛生出一小片血霧的結顏花,裴世溪眉心微蹙,倒有些意外:“她種這七霧結顏花做什麽?難道她有什麽舊疾未愈嗎?”


    這七霧結顏花是他們族裏極為珍貴的一味藥材,不僅能做清心丹,還可以解毒療傷,功效很是神奇,隻是需以至陰之血灌溉,悉心嗬護,極難種成,百朵之中可能才隻能成功一兩朵。


    施宣鈴摘下這結顏花時,花瓣上還並未顯現出血霧之狀,她以為這隻是一朵普通的結顏花,卻沒想到陰差陽錯間,竟將一朵能夠吸收至陰之血,有可能成功化為七霧結顏的珍貴花株送給了小陌。


    裴世溪眸光深深,緊盯著花瓣上那一小點血霧,還在呢喃著:“不行,得盡快回族裏一趟,搞清楚這丫頭的身份,若她真是族中罕見的至陰之血,那便不能讓她再這麽流落在外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夜幕漸深,月下海浪浮動,少年卻怎麽也睡不著了。


    他已將臉上的古銅麵具摘了下來,昳麗動人的一張麵孔在月光下顯得更加柔和了。


    任是誰也想不到,這樣一個雌雄莫辨,看上去羸弱可欺的“小美人”,竟會是個殺人不眨眼,身手一流的絕頂高手。


    白日裏裴世溪的幾句話還縈繞在他耳邊,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他輾轉反側,終是坐起了身,扭頭看向了桌上的花盆。


    “你有傷在身麽?還是得了什麽奇怪的病,需要這七霧結顏花來醫治?”


    少年抱起花盆,坐在了月下,喃喃自語著。


    他眼前仿佛又浮現出少女靈動的身影,明眸皓齒,笑意可人,手腕上鈴鐺搖晃,那雙清淺的茶色眼眸,總是帶著善意地望著他。


    “你本來就無罪,沒人可以審判你,一切都過去了,往後的每一天都要開開心心的,好好活著,為了自己,也為了你娘……”


    那清靈動聽的聲音似乎又在耳邊響起,少年低下頭,久久看著懷裏那株結顏花,不知怎麽,竟鬼使神差咬破了手指,也將鮮血慢慢滴了上去——


    懷中的結顏花仿佛通了靈性般,在月下散發著異樣的光澤,花瓣搖曳,如饑似渴地不斷吸收著他的鮮血,那片血霧也愈發濃重。


    少年無聲無息地放著自己的血,他這一刻忽然很慶幸,自己體內也流著這罕見的至陰之血,才能為她繼續澆灌下去,直到培育出真正的七霧結顏花。


    無論她是舊疾未愈,還是有傷在身,有了這七霧結顏花,一定都能幫到她一些吧?


    隻是她有句話說錯了,雲洲島一別,他們這輩子都再也見不了麵了,這卻是未必。


    可能要不了多久,等五叔查清楚一切,他便又能見到她了。


    不知怎麽,想到這個可能,少年一顆心便莫名有了期盼,清冷昳麗的麵容也在月下染了些說不出,道不明的歡喜之色。


    他望著懷裏的結顏花,眸光閃爍間,輕輕開口:“我會好好活下去,你也……好好活著。”


    ——


    盛都城,施府,書房裏熏著淡淡的檀香,施仲卿坐在椅上,卻是神情複雜地看著跪在身前的女兒。


    “你當真寫了信,還將你做的衣裳,都一並交給了裴大人,讓他帶去雲洲島,給了……那越家兒郎?”


    安郡王近來一直糾纏不休,施宣琴佯裝生病,推拒不見,偏偏大夫人總是隔三差五地逼迫於她,她一時情急,便說漏了嘴,施父這才知道女兒背地裏究竟做了些什麽。


    “難怪你魂不守舍,成天等來等去,你在等什麽?一個虛無縹緲的念想嗎?事到如今,你真以為那越無咎還會對你有情意嗎?”


    施宣琴跪在地上,雙眸含淚,卻仍然倔強地咬緊了唇,不肯低頭。


    她能等什麽呢?無非是等那鎮撫司的裴大人渡海歸來,帶給她一個答案,告訴她那遠在海島之上的青梅竹馬,究竟有沒有忘了她,如今心中是否還有她的一席之地?


    “宣琴,你太讓爹失望了,不要再去動些不該動的念頭,也不要在背地裏做任何手腳了,如今那越家兒郎,已經是你三妹的夫君了,你縱使有再多後悔遺憾,也隻能是後悔遺憾了,爹絕不會允許你再去打擾他們的生活,破壞你三妹的安穩日子!”


    “三妹三妹三妹,你心裏永遠隻有那個小妖女!”


    施宣琴再也忍不住,忽然抬頭一聲怒喝道,她目光怨毒,飽含萬般嫉妒與不甘:“別以為我不知道,娘都跟我說過了,你當初進過一趟宮,冒險去見陛下,想讓他改變心意,不將你那寶貝女兒施宣鈴送到島上,而是讓我跟著越世子去流放!”


    驕傲的孔雀雙目含淚,渾身顫動著,終是將這個深埋心底的秘密說了出來,這同時也是在挖自己的傷疤,一直以來她都佯裝不知,可如今親耳聽到父親還在偏袒她那個所謂的“三妹”,視她的痛苦如無物,隻關心他那個在島上的女兒過得好不好,她又妒又恨,是再也裝不下去了!


    “爹,您好狠的心呐,宣鈴是你的女兒,我就不是了嗎?”


    “你還有臉說!”施仲卿一拍書桌,霍然站起了身,滿臉的痛心疾首,“原本那道旨意就是給你的,不過是宣鈴替你流放到那島上去了,你欺她天真懵懂,誘她故意說出心悅越世子的話,實際上隻巴不得讓她做你的‘替死鬼’,還真以為我不知道嗎?”


    擲地有聲的話語在書房中回蕩著,施宣琴臉色煞白,呼吸也瞬間紊亂了,施仲卿卻還在一字一句地指責道:


    “世間哪有那麽好的事情,什麽都能由著你的心意來?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棄如敝履!別忘了當初是你哭著喊著要悔婚,還對著人家越世子一番羞辱,又使盡手段把你三妹逼去了島上,替你流放!”


    “如今那越家兒郎與你三妹成了夫妻,也承諾會待她如珠似寶,一生一世,絕不負她,你反而又眼紅後悔了,想將人家搶回來,哪有那麽好的事!”


    “爹本以為給你看了越無咎寄回來的信,叫你親眼見到他對宣鈴的那番情意,會讓你徹底斷了念想,哪知你竟變本加厲,心生妒意,愈發執迷不悟了,還去找那裴大人,妄想攪亂他們在島上的平靜生活!”


    施仲卿胸膛起伏著,越說越痛心,又是狠狠一拍桌子,怒不可遏道:“你簡直是自私透頂,愚不可及,心裏隻裝著自己,毫不顧念一絲姐妹之情!沒有人欠你的,越無咎不欠你,你三妹更不欠你!”


    “對,我就是自私,就是隻想著自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施宣琴的淚水奪眶而出,父親從未對她這般嚴詞厲色過,如今竟然為了她那個“三妹”,對她發了這樣大的火,將她所有的顏麵驕傲統統都撕碎了!


    她跪在地上握緊雙拳,染了蔻丹的指甲深深陷進了手心中,妒恨交加間,也失了理智,不管不顧地嘶喊道:“我為什麽要顧念什麽姐妹之情?我跟施宣鈴有關係嗎?她跟我又不是一個娘生的,她不過是個來曆不明的賤種,也配做我的姐妹嗎?!”


    “啪”的一聲,一記耳光狠狠扇在了施宣琴的臉上,她捂住紅腫的臉頰,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看著眼前氣到發抖的父親,整個人都懵掉了。


    “爹,你打我,你竟然為了你那個在外頭養的女兒打我?”


    施仲卿氣得都要站不住了,他顫抖著手指向地上的施宣琴,顯然已是痛心到了極點——


    “你到如今還在怪罪別人,我讀了一輩子聖賢書,怎會生出你這樣一個心腸歹毒,自私冷血的女兒?!”


    “對,我自私,我冷血,隻有你那個野女兒好!”施宣琴捂著臉頰,眸中淚光閃爍,幾乎是咬牙切齒道:“反正從小到大,在你心裏,都是她比我重要,你就是偏心,你從來都是更愛她!”


    “別人都以為我這個嫡小姐有多風光,多受寵,可哪裏知道,這些年,你雖然將那賤人鎖在閣樓裏,哪也不許她去,可卻對她暗中關懷,無微不至,每年都會巴巴地去送月餅給她吃,還會親手為她做兔子燈玩,但你從來沒有這樣待過我,你就是偏心……”


    數不清多少次,她瞧見父親悄悄上了閣樓,為桌前翻看醫書睡著的施宣鈴,輕手輕腳地披上了衣裳,生怕將她吵醒一般。


    她站在暗處,看著父親那慈愛有加的眼神,心裏愈發嫉恨起來了。


    “你隻會叮囑我學禮儀,守規矩,做個安安分分,不給施家丟人的大家閨秀,可是你卻從不會陪我玩,給我也做上一盞同樣的兔子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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