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裏長風拂過,草木搖曳,少女纖細的身影站在花圃前,正彎腰查看著那些結顏花的情況。


    裴世溪經過她身側時,本是漫不經心的一瞥,卻忽然間看見了什麽般,陡然停住了腳步。


    “你是……施三小姐?”


    施宣鈴抬起頭,正對上一張俊美無儔的臉龐,那身華貴威嚴的官服站在她麵前,緊緊盯住她那雙淺淺的茶色眼眸,似笑非笑道:“你便是那位追隨越世子而來,一同被流放在島上的施家三小姐吧?”


    說話間,裴世溪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施宣鈴,毫不收斂自己的眼神,語氣也頗有些意味深長:“你跟你姐姐長得很像,卻又很不像,奇哉怪也,施家怎麽會養出兩個截然不同的女兒呢?”


    “世上都找不到兩片完全一樣的葉子,就算是一對姐妹,生得不盡相同,又有什麽奇怪的呢?”


    施宣鈴毫不畏懼,脆生生地回答了裴世溪,她也不怕被這“玉麵閻羅”這般直勾勾地看著,反而有樣學樣,也瞪大著眼上下打量著對方,甚至還對著他肩上蹲著的那頭雪狼,哼哼唧唧地嘀咕道:


    “大惡狼一歪頭,準沒打什麽好主意,又憋著一肚壞水想害誰呢?”


    “什麽?”


    “沒,沒什麽,我是說大人這頭雪狼,實在太威風了,我能摸摸它嗎?”


    也不等裴世溪回答,施宣鈴已經笑盈盈蹲下身,搶先一步動手“擼狼”了。


    也不知為何,這凶神惡煞的雪狼,在少女手中,竟十分乖巧,甚至還主動貼近蹭了蹭,似乎被她撓得很是舒服,愜意地眯了一雙狼眼。


    連裴世溪都微微有些訝異,原本想要阻止的話生生咽了下去。


    說來其實也不算多神奇,施宣鈴幼時生活在蝶族,漫山遍野地瞎鬧騰,跟各種小動物都打過交道,也懂得怎麽與動物相處,而她身上又有一股渾然天成的山林氣息,令雪狼不由自主地便想要親近她。


    隻可惜,雪狼有情,卻終究是“錯付”了。


    施宣鈴一邊故作親熱地撓著它的脖子,一邊卻借著那厚厚的狼毛遮掩,輕晃著手上的鈴鐺,鈴鐺裏無聲無息地飄出了幾縷煙霧,雪狼不知不覺吸入體內,樂嗬嗬間便“中了招”。


    裴世溪負手而立,站在花圃前,忽然幽幽開口:“三小姐,這些花都是你種的嗎?瞧著十分別致,似乎沒在其他地方看到過了。”


    施宣鈴手一頓,眨了眨眼,卻很快神色自如地站起身來,粲然一笑:“對啊,我閑來無事栽下的,就是島上的一些野花,不算什麽稀罕的品種,隻是能為小院多添幾分麗色罷了,大人覺得好看嗎?”


    種下這些結顏花的“神秘主人”她還在調查之中,自然不會傻到將一切對著裴世溪合盤托出,反正這種花隻有她的家鄉有,裴世溪也認不出來,隨便糊弄過去就好了。


    “好看,我瞧這‘野花’比那些所謂名貴的花種都要好看,有一種蓬勃向上的生機,我一見就甚是喜歡。”


    “是嗎?聽起來大人對花卉很有研究,平素也養花種草嗎?”


    “沒有,我不養花,我隻養狼。”


    裴世溪說著,又深深望了眼施宣鈴那對淺淺的茶色瞳孔。


    那張俊美的臉龐迎著長陽,唇角微揚間,回首瞥了一眼花圃,倏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花太脆弱了,美麗易折,所以我選擇養狼,血口獠牙,寸步不讓,守在花圃前,來保護我喜歡的花。”


    ——


    暗牢裏,息月寒坐在角落中,聽到由遠至近的腳步聲,緩緩睜開了淡藍色的一雙眼眸。


    聞晏如領著裴世溪,終是下到牢裏,來見一見赤奴部落這位特殊的“戰俘”了。


    “把門打開,我要單獨同他說幾句話,順便,讓他在認罪書上畫個押。”


    認罪書乃允帝親筆羅列,既是對赤奴部落的一份折辱,也是談判時可以使東穆占據優勢,更加“名正言順”的東西。


    裴世溪此番不僅要押解回息月寒,還得讓他乖乖低頭,在認罪書上按上自己的手印才行。


    “恐怕,他不會……那麽輕易認罪的。”


    聞晏如麵上隱隱露出憂色,一邊令手下開門,一邊凝視著牢裏那道身影,沉聲道:“這位六王子的骨頭很硬,我也審訊過他許多次,可他從未鬆過口,更不可能代表赤奴向東穆臣服認罪了,裴大人今日若想拿到認罪書,恐怕不是那麽容易的,隻單獨跟他說幾句話是勸服不了的,還得費上許多功夫才行。”


    “無妨,聞將軍便讓本官試一試罷,把門打開,你們都先出去吧。”


    “裴大人確定要單獨留下來?這位六王子身手可是極好的,且狡猾無比,智多近妖,雖有鎖鏈加身,卻也怕他……”


    “怕他什麽?”裴世溪扭過頭,似笑非笑:“他身手好,本官難道一身武功又弱嗎?鎮撫司這麽多年來關押了多少窮凶極惡的犯人,本官又何曾怕過誰?”


    ——


    島上有一處海膳房,不少女罪奴都被分配到了這,每日做些雜活,雖然辛苦,卻也比每天埋頭挖礦石的洗玉奴們好上許多。


    因為海島上魚蝦蟹最多,菜食都以海味為主,所以廚房都安了個“海膳房”的名字,施宣鈴偶爾會來這裏給越無咎尋些好吃的,替他補補身子。


    廚娘們大都跟施宣鈴熟識了,見到她來了,都會親切地喚上一聲“三小姐”。


    隻因施宣鈴素來待人親和,她本不是罪奴之身,還是從皇城來的官家小姐,卻從未擺過小姐架子,瞧不起過她們這些真正的“罪奴”,反而心眼特別好,總是無償地替她們診脈看病。


    久而久之,女罪奴們一有個什麽頭疼腦熱的,便都會來找施宣鈴討一張藥方,沒幾日便能痊愈了。


    而今日施宣鈴又摸到海膳房來,不為別的,卻是想在裴世溪的飯菜中多“加點料”。


    雪狼已經中招了,他這個主人怎麽也得一起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吧?


    她隻想替越無咎出點氣,讓這對“狼兄狼弟”吃些苦頭,也沒啥的,不過多跑幾趟茅廁罷了,不算很過分吧,也不會給旁人帶去麻煩吧?


    畢竟剛到島上來的人,吃不慣海味,本來就很容易拉肚子的,隻怕那位玉麵閻羅在茅坑裏蹲上一整天,也決計料不到是她動的手腳。


    一邊這樣想著,施宣鈴一邊美滋滋地下好了藥,她動作輕巧,鈴鐺一響,大功告成,誰也不知她究竟幹了些什麽。


    臨走時,廚娘們還塞給了施宣鈴好幾盒糕點,她拎著美食,心情大好地哼著小調,正要離開時,卻聽到一個粗魯的聲音氣急敗壞地大罵著:


    “你這個小賤人,老子今天非把你這隻手剁下來不可,給臉不要臉的玩意兒!老子就不該心軟,圖你有幾分姿色,一直對你手下留情,你卻不識好歹,竟還敢傷了老子,老子今天非得讓你付出代價不可!”


    施宣鈴轉身望去,罵人正是海膳房的餘大廚,他不是罪奴出身,好像跟某個參將沾親帶故的,又在島上幹了不少年頭,自持有些身份地位,總是欺負手下的廚娘。


    往日裏他的暴脾氣就是出了名的,隻是施宣鈴還不曾見他發過這麽大的火,心中不由隱隱擔憂,不知又是哪個小廚娘遭了殃,她想也未想地就折返了回去,心想自己說不定能幫一把那個可憐的廚娘。


    一踏進偌大的後廚,裏頭便已聚集了不少人,施宣鈴一眼就看見了坐在角落裏的那道瘦弱身影——


    小廚娘穿得破破爛爛,一頭長發披散下來,任由那餘大廚聲聲怒罵著,隻抱緊膝蓋,一動不動,縱然蓬頭垢麵,骨瘦如柴,卻依然難掩她的姿容,隻打眼一望便能瞧出,這分明是個再昳麗不過的美人胚子!


    難怪這餘大廚會覬覦人家美色,欺負這個可憐的小廚娘!


    果然,聽著旁人三言兩語的議論,施宣鈴的猜想被印證了,的確是這餘大廚想占便宜不成,反而被小廚娘用刀子劃傷了手臂,他惱羞成怒下,提起自己常用的那把廚刀,便囔囔著要將這小廚娘傷人的那隻手剁下來。


    眼見眾人就要拉不住這暴怒的餘大廚了,他舉著刀就要朝那小廚娘揮下去,施宣鈴再忍不住,急忙將手中的糕點盒子狠狠砸去,刀鋒一歪,餘大廚差點沒握住刀柄,險些傷到自個兒。


    “誰,誰暗算老子?”


    餘大廚暴跳如雷,一雙通紅的眼睛瞪得嚇人,施宣鈴卻毫不慌亂,從人群裏擠了出來,擋在了那個小廚娘身前,無畏地迎向餘大廚。


    “是我砸的,有話好好說,幹嘛動刀子嚇唬人呢?”


    “三,三小姐?”


    餘大廚皺緊眉頭,認出了施宣鈴,語氣雖然緩和了些,卻仍是梗著脖子,不依不饒道:


    “不是我要動刀動槍的,是這小賤人先用刀子劃傷了我,三小姐你看,我這胳膊都還在流血呢,我總得替自己討個公道吧?”


    “的確還在流血呢,得快點包紮傷口才行,餘大廚,你消消氣,快跟我回一趟瀾心小院吧,我那有藥箱,我替你看看傷勢,怎麽樣?”


    這台階給得很是委婉了,施宣鈴一副關切不已的模樣,周圍人也趕緊順勢勸了起來,哪知那餘大廚甩開眾人,冷著臉喝道:


    “這點傷倒要不了老子的命,隻是老子一口惡氣咽不下,既然三小姐來了,我便賣個麵子給你,我不剁一隻手了,我就剁這小賤人一根手指頭,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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