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心小院裏,斜陽西沉,碎成一地流光,結顏花隨風搖曳,天地間靜謐安好。


    施宣鈴的胳膊已經完全恢複自如了,也不知是否因為她是蝶族人的緣故,體內流淌著巫醫的血脈,她仿佛生來就有一種自愈能力,傷勢恢複得比常人都要快。


    隻可惜越無咎將她看管得嚴,還是不許她亂跑,要她再靜養兩日才行。


    關在屋裏實在憋悶,施宣鈴心裏又惦記著再進一趟雲城,替那宛夫人看病的事,終歸她答應了鍾離笙,又需要鍾離笙帶她上那崇明塔,怎麽也得盡心盡力醫好宛夫人才行。


    可這事得等過兩日後再說,如今隻能先往隔壁的玉竹居扔紙團子,叫織織過來陪她說說話,解解悶。


    紙團子上畫著一個百無聊賴的小人兒,趴在窗口那兒,眼巴巴地看著一張網上的小蜘蛛。


    季織月何等聰慧,一瞅就懂,立刻舉著琉璃鏡,抱著自己的百寶箱,屁顛屁顛敲開了瀾心小院的門。


    她正好在給聞晏如的長槍設計機關,巴不得能給人展示一番呢。


    兩個小姑娘就這樣湊在屋裏,圍著那百寶箱,親親熱熱地說笑起來,越無咎中途還給她們端了一些水果蜜餞進來。


    眼看兩個少女越聊越歡,不時倒在對方身上,又或是捧著對方的臉,說些肉麻兮兮的話,這是越無咎摻和不進去的世界。


    少年笑著搖搖頭,也不打擾,隻拿了自己的妄心劍,獨自在院裏練了起來。


    正當小院氣氛一派其樂融融時,一身銀色鎧甲卻不請自來了,金色的夕陽中,越無咎停下了舞劍的身影,有些詫異地看向來人。


    “小晏將軍?”


    聞晏如火急火燎,卻是來找施宣鈴的,他直接開門見山——


    “施三小姐,煩請跟我去暗牢一趟,息月寒被阿笙打得隻剩半條命了!”


    就在昨夜,宛夫人身上的奇毒忽然發作,比過往任何一次都要來勢洶洶,險些叫她丟了性命!


    皆是因為她此番為了救鍾離笙,重新拿起自己的挽月神弓,耗盡內力連射四箭,才令體內的奇毒壓都壓不住了,一眾侍女在青林苑裏忙活了大半宿,宛夫人又連服了四顆海蜈蚣製成的藥丸,才總算勉強壓住了毒性,熬過了這次險關。


    她本欲瞞著鍾離笙,可一個侍女不慎說漏了嘴,於是鍾離笙一大早便殺氣騰騰地出了城,直奔關押息月寒的暗牢。


    依少年的脾性,若不是息月寒身份至關重要,還得移交給皇城鎮撫司,恐怕他早就將人丟進大海喂鯊魚了,而不隻是恨恨鞭笞了一頓。


    是的,既然不能奪去息月寒的命,便隻能將他打個半死不活了,若不是聞晏如及時趕到,恐怕鍾離笙真會抽紅了眼,失手活活將人打死。


    “阿笙下手太重了,息月寒遍體鱗傷,現下還在牢裏發著高燒,我擔心他出什麽意外,鎮撫司的裴大人馬上就要來雲洲島了,息月寒乃東穆談判的重要籌碼,萬萬不能讓他死在暗牢裏了!”


    事關重大,施宣鈴也不敢耽擱,當即背上藥箱就要去那暗牢裏救人,她身旁的季織月卻忽然想到什麽,抬頭問道:


    “對了,那少島主呢,現下還在那暗牢裏嗎?若是小鈴鐺趕去救那息月寒,他不會阻止吧?”


    “他不在牢裏了。”聞晏如深吸口氣,言簡意賅道:“我將他打暈了,扛回我房間,直接扔床上了,他一時半會兒醒不了,至少也得等明天了。”


    好家夥,下手還挺重,說打暈就打暈,島上估計也就這大冰塊敢這麽對鍾離笙了,季織月正暗自咋舌時,大冰塊竟然竟然又看向她,定定道:


    “對了,季姑娘,還有你,你大概也得隨我去一趟暗牢了。”


    “我?”季織月指了指自己,強烈希望是自己耳朵聽錯了,畢竟那鬼地方帶她的回憶實在不美好。


    可聞晏如已經點點頭,沉聲道:“對,息月寒以血為墨,在暗牢的牆壁上塗塗畫畫,記了許多東西,可沒人看得懂,更不知他是何用意……”


    季織月臉上的神情僵住了。


    救命啊,她也不想看懂啊,多希望她這輩子從來沒學過什麽赤奴語。


    少女在心中無聲呐喊著,簡直一萬個不願意再去接觸那個“壞東西”,然而聞晏如卻目光灼灼地望著她,眼中赫然躍動著五個大字——


    東穆需要你!


    季織月嘴角抽了抽,終究認命歎道:“好吧,小晏將軍,我跟你去……”


    少女一顆心往下沉去,滿麵愁容間,手也跟著一顫,一個奇奇怪怪的小圓球就跳出百寶箱,“撲通”一聲掉落在地,徑直滾到了床底下。


    “那是什麽?”施宣鈴好奇地彎下腰,探著腦袋往床底下望去。


    季織月卻身子一僵,傻傻張大嘴,瞳孔驟縮間,她忽然一聲尖叫道:“是火焰彈啊,大家快跑啊!”


    說時遲那時快,聞晏如離季織月最近,直接將人卷入懷中,朝門外躍去,危急關頭季織月還不忘抱上了自己的百寶箱。


    另一邊越無咎也一把摟過施宣鈴,少女背著藥箱,被他護得嚴嚴實實,飛身帶著一道掠出了窗外。


    “轟”的一聲巨響,四人堪堪落地,床底的火焰彈便炸開了。


    濃煙彌漫間,屋中一片狼藉,床板直接炸得四分五裂,原本的床底也炸開了一個深坑,好好的一間屋子被毀得不成樣子。


    “我,我不是故意的……”


    季織月欲哭無淚,扭頭看向越無咎,顫顫巍巍道:“世子,我,我賠錢給你修屋子吧?”


    不幸中的萬幸是,這火焰彈乃是季織月自製的,威力不算太大,他們四人均未受傷,隻是這間屋子顯然短時間住不了人了。


    還好危急時刻,季織月帶上了自己的百寶箱,施宣鈴也將藥箱背在了身上,她們最重要的東西都沒有損壞掉。


    隻是越無咎卻看著眼前炸毀的屋子,臉色陡變,忽然往屋中奔去,“糟了,那雙鞋,宣鈴的那雙鞋還在裏麵……”


    施宣鈴下意識就要跟著跑進屋,卻被聞晏如一把拉住了,“不能耽擱了,施三小姐,先跟我去救人再說!”


    他另一隻手扯過季織月,不由分說就將兩人帶離院中,頭也不回間,隻拋給越無咎一句:


    “越世子,我先將她們帶去暗牢了,稍晚一些,我會派人來修繕這間屋子,你不用擔心,一切損失皆算在朝廷的公賬上!”


    聞晏如說得輕巧,然而有些“損失”豈是錢財能挽回的呢?


    塵土飛揚,硝煙彌漫,越無咎焦急地在一地廢墟間,找尋著自己好不容易修補完成的那雙紫楹花鞋。


    他原想等施宣鈴再靜養兩日,身子徹底大好後,便將這雙鞋送到她眼前,給她一個驚喜,哪知先迎來了季織月送來的一個意外。


    藏鞋的衣櫃早已四分五裂,越無咎扒拉了好半天,才在最下麵的一塊木板下,找到了其中一隻鞋子。


    所幸老天保佑,鞋子隻是沾滿灰塵,並沒有什麽損壞之處。


    越無咎鬆了口氣,又找了一陣子,才在床底炸出的那個深坑裏,發現另一隻鞋子。


    他毫不猶豫地躍進深坑,正準備撿起那隻髒兮兮的鞋子時,耳尖卻一動,習武之人聽覺格外敏銳,在他躍下的一瞬間,他分明聽見了極細微的一聲“哢嚓”,仿佛暗處有什麽機關啟動了一般,而這聲響,竟像是——


    像是自深坑底部傳來!


    少年臉色一變,當即將另一隻鞋子撿起,拍拍上麵的灰,連同先前找到的那隻,一並迅速收進了懷中。


    他屏氣凝神,揚起自己的妄心劍,小心翼翼地挪動步子,開始嚐試觸發更多機關。


    果然,他踩到了一塊堅硬的石板,石板下似有齒輪轉動,“哢嚓”的聲響愈發明顯,倏然之間,石板一分為二,自中間徹底打開,竟然露出了一條幽深的地下密道!


    一股清寒之氣迎麵而來,越無咎瞳孔驟縮,難以置信,這瀾心小院竟然暗藏玄機,宣鈴每日躺著的這張床下,竟然還設著精巧機關,藏有這樣一條密道!


    此番若不是季織月的火焰彈陰差陽錯炸開了床底,他為了撿鞋跳入深坑,誤打誤撞觸發了石板下的機關,恐怕就算他跟施宣鈴在這住上一輩子,也不會發現這處隱秘之地!


    望著眼前黑黝黝的密道,越無咎沒有太多遲疑,握緊了手中的妄心劍,提起十二萬分的警惕,緩緩踏上那階梯,卻才走幾步,耳邊又響起“哢嚓”的聲音,齒輪再度轉動,他頭頂的暗門應聲合攏,陡然間將他與外界徹底隔絕開來。


    呼吸一顫,少年卻並沒有慌亂,反而定了定心神,更加沉著地握緊手中劍,摸著黑一步步走下台階。


    四周靜悄悄的,他像一隻沒入密林中的小獸,麵對未知的風險,沒有絲毫害怕,心中反而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好奇與興奮。


    似乎冥冥之中,有什麽在指引著他,讓他不斷摸索向前,最終走過了一條長長的甬道,推開了眼前又一道暗門——


    柔和的光芒傾瀉而出,四麵八方都亮了起來,眼前赫然顯露出一座空蕩蕩的巨大宮殿,白紗扯落在地,案台淩亂不堪,凜冽的寒氣侵蝕著每一處角落,幾百年的時光仿佛蹁躚而過,掩埋了一切喧囂繁華,隻留下歲月斑駁的痕跡。


    少年握劍的手微微顫動著,眼中寫滿了不可置信,這瀾心小院裏,竟然藏著這樣一座壯觀華麗,卻又荒蕪了許久的地下秘宮!


    他屏住呼吸,一步步上前,這才發現,宮殿裏之所以亮如白晝,全是因為頂部與四周的宮燈,裏麵散發出柔和又明亮的光芒,竟然放置著一顆顆珍貴無比的夜明珠!


    是的,這座久無人煙,荒廢冷寂的地下宮殿裏,竟然還藏著數十顆價值不菲的夜明珠,而用途僅僅是用來做宮燈,照亮大殿,這份荒謬的“奢侈”著實令越無咎倒吸了口冷氣。


    如此大手筆,大費周章建好了秘宮,卻又棄之而去,這座宮殿的主人究竟會是誰呢?


    ——


    冷風呼嘯,海浪翻湧,夜幕降臨,暗牢裏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鍾離笙下手果然極狠,堂堂的赤奴六王子,叱吒海上的一代戰神,竟被他打成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連施宣鈴見了都暗自吸氣。


    息月寒遍體鱗傷,靜靜地倚靠在角落裏,連發梢都滴著血水,俊美深邃的臉龐在燈下半明半暗,即便淪落成這般慘狀,他身上也依然散發著一股倨傲高貴,淩駕於萬物之上的氣質。


    見到聞晏如帶著兩個少女踏入暗牢,他緩緩抬起頭,淡藍色的一雙眼眸深不見底,目光卻是落在了季織月身上。


    “又見麵了,美麗的東穆姑娘。”


    他聲音嘶啞,唇角甚至還微微揚起,少女清雋的一張臉瞬間紅透,那渾身是血的男人卻話鋒一轉,似笑非笑道:


    “就是你,破了我們赤奴部落的藍焰離火?原來不僅是美麗的東穆姑娘,還是危險的東穆姑娘,有著如此厲害的手段啊。”


    他顯然已經知道雲城那場以失敗告終的偷襲行動,最關鍵之處是毀在誰手上了——


    正是在眼前這個斯斯文文,一身書卷氣,看似弱不禁風,被他調侃兩句,還會滿臉羞紅的小姑娘身上。


    萬無一失的計劃,連絕招法寶藍焰離火都啟用了,卻偏偏百密一疏,沒料到東穆還有這樣一號人物,能做出克製藍焰離火的秘寶,令他們棋差一著,功虧一簣,而這人竟還隻是個怯生生的小姑娘,簡直荒謬至極,又可笑至極。


    “季、織、月。”男人薄唇輕啟,喑啞的聲音在暗牢裏回蕩著,“我記住你的名字了,我此番麾下折損的十數個赤奴勇士,也都記住你了,有朝一日我一定會帶你回赤奴部落,為他們刻碑立墳,你親自斟酒謝罪,在月下送走他們的英魂,你說可好?”


    那雙淡藍色的眼眸在燈下迸出冷冽寒光,臉上明明帶著笑意,卻令季織月毛骨悚然,隻覺一股無名寒氣自腳下竄起,讓她忍不住轉身就想逃出這間暗牢,一刻也不敢待下去了。


    她身子瑟縮後退間,竟撞上了聞晏如的胸膛,少年將軍一把攙扶住她,低聲安撫道:


    “別怕,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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