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階直起身,將玉佩藏進衣衫,回身拿了塊幹淨的巾帕給他。


    “多謝,多謝……”九客商擦拭著沾染粗黑鬍鬚的鼻血。


    因為鬍子邋遢,隻看得清他的上半臉,眼角臉頰幾道細紋,一雙眼雪亮,約摸歲至中年。


    “大叔,深更半夜何事找我?”雲階將外衣穿上,這麽下去,他估計自己得著涼。


    “嘻…小的名叫九龍雲,剛才見將軍的貼身玉佩,價值不菲,小的闖蕩多年,還沒見過這麽值錢的寶貝,可否請問將軍,此物的出處?”


    “我娘的遺物,”雲階隨口說道,此人前後的表現,令他好奇,“閣下姓九?我孤陋寡聞了,世上還有姓九的?哪個九?”


    “九九八十一的九。”九客商回道。


    雲階指了下座椅,“請。找我所為何事?”


    九客商規規矩矩入座,“小的思量來思量去決定來告辭,明早便走,邊關將士們視死如歸為國征戰,真是…可傾可佩!我們這些平頭百姓,生在福中不知福,慚愧啊!所以不敢多逗留,勞煩將士們操心,實在過意不去,啊,對了,那些藥材全部贈送軍營,也算我等為國盡的一份力,還請笑納!”一番言辭可謂聲情並茂。


    燭火下雲階不自覺勾了下嘴,思緒陡然一轉,目光淩然,


    “大叔揮金如土,堪為世人典範。可不知你為何有傷在身,卻不用藥?你不會不知那些藥材世間罕有,隨便嚼一口,你的傷也不至於潰爛至此,險些傷及性命。”


    九客商顯然麵目空白一瞬,僵硬地打了兩聲笑,“嗬,嗬,那是因為小的視財如命,如今體會良多,與將士們比起來,當真是無地自容,無地自容……”


    九客商躬身縮背,一副羞愧難當的模樣。


    雲階直直盯著他看,若有所思。


    而後他起身走出桌案,“那麽多謝了,待明早我回稟過大帥,差人送你們出營。”


    九客商於是忙不迭站起,連連點頭哈腰,“有勞,有勞!”


    第23章 第 23 章


    二十三


    一行六人乘三輛空馬車,在幹冷的寒風裏離開軍營。


    哨騎跟出百裏,確定其切實往東走,才放棄跟蹤。


    此事告一段落。


    要說人之情感,真是難以琢磨。男當婚女當嫁,自古佳人才子門當戶對。


    雲階想,他怎麽偏生遇到的盡是一群喜愛男子的男子。


    仔細追究,他根本沒有情竇初開的時候,唯一熟知的女子,就隻娘親一個,也便無法理解體會所謂男女間的情愛。


    他的年少時期,因食不果腹而忙於生計,從沒想過那些。


    從軍以後更無暇想。


    於是乎所有事義無反顧地朝有悖人倫的大道上奔騰不息。


    等他回過頭來,已然回不去。


    來之安之,他活得明白。


    正是因為太明白,他才決定此生要麽戰死沙場要麽老死軍中。


    禁忌就是禁忌,那是一方千城之國的君主,莫叫他留人話柄貽笑萬邦。


    “將軍,我隻想問一件事。”童懷墨瞳澄亮,臉上流露著憂戚。


    被這麽雙大眼盯著,雲階感到不自在,別開眼道,“你說。”


    把人喚來原做開解,童懷應是知道他的用意,先講了話。


    “你之前回京……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雲階抬了下眼,


    童懷又接道,“你和那人好了吧?”他笑了笑,“這種事將軍肯定不好回答,你可能奇怪我怎麽知道的,就是感覺,那天你回到營地已是深夜,一身風霜,隻有日夜不停趕路的人才會這樣,說趕路,不如說逃。”


    雲階緘口,心事從不對人言,他一貫如此。


    童懷那個笑意放大,似釋懷又不似,“將軍想要平步青雲,選擇他無疑是最佳的。不過我以為將軍不是這樣的人,你英勇善戰,那些功名利祿都是遲早的事。”


    “你有沒有想過,”停頓一會童懷雙肘撐到桌麵,湊近雲階,眼波斑斕,“他到底什麽來頭?我打聽過,他是大帥帶進軍營的,大帥對他十分保護,我猜想,他姓韓,和帝王家有關,最少也該是個王爺,皇親貴胄,斷袖這種事即便有也秘而不宣,他註定要娶妻生子繼承正統。我家中有長兄,輪不著我傳宗接代,這仗打完,咱們可以歸隱田園,沒有流言蜚語沒有人嚼口舌。”


    雲階忽地撲哧一笑,眼前的童懷,明明純良到人畜無害,還有裝作邪魅來步步引誘。


    他掐指彈了下童懷的額頭,“小子,你的想法很狡猾。約定俗成謂之宜,正道堂堂,莫往歪路走。”


    童懷吃痛,揉著額頭,魅惑的表情立馬破功,噘著嘴委屈極了,“將軍,我是真心的,那傢夥不是什麽好人,你還是忘了他吧。”


    “忘什麽忘,我隻記得我們是軍是卒,勤練武禦外敵,打贏每一場仗。”雲階坐下,翻開新兵花名冊,因這批新兵是他訓練,分撥給哪營哪軍的任務便落他肩上。


    “這仗什麽時候能打完啊!”童懷嘟囔一句。


    “…這我哪知,隻要燕氏一日不撤出我國疆土,這仗就沒完。即便戰事平息,邊關仍少不得駐防。”


    “這麽說來,將軍打算一直一直呆在軍營?”


    “嗯。”


    “喔…那就好,那就好……”童懷自言自語自笑自話。


    “奇怪,最近燕軍毫無動靜……”雲階有所想到,不覺叩桌麵,“吩咐下去加強巡防,不可偷懶懈怠。”


    童懷連聲道好,愉快地蹦跳出營帳。在他想來,朝夕相處,不怕拿不下人來。


    雲階在這時輕嘆一聲。


    童懷小孩子心性不錯,轉眼陰鬱一掃而空,不過觀察很細緻,人聰明心思也敏感,好在天性樂觀,隻等有一天想通透也便了了,有道是人心易變。故而他不願言語過激。


    過了有一段平靜祥和的日子,外敵安分守己軍營按部就班。


    難道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敵不犯我我不犯人,可燕軍是在國境內安營紮寨,敵不動,我不能不動,將燕氏驅逐國界才是最重要也是最終目的。


    想歸想,軍令首當為遵。


    因而這日楊湛的衛兵來校場傳令的時候,雲階隻以為,即將開戰。


    冰雪融化,天地換新,戰機隨之而來,大抵如此。


    他沿路穿梭軍營小道,遇上幾個將軍。


    眉開眼笑沖他抱拳,“淩將軍,恭喜!”


    說完也不拖泥帶水多寒暄幾句,昂首闊步各忙各去。


    雲階按下沒問喜從何來,懵懵然朝帥帳走。


    拐過衛兵的營帳,看見站在帳外的凡生,他猛地頓住,消停幾月,又來?


    凡生眼亮,瞥見人影朝他看去,破天荒得先打招呼,語聲響遏行雲,“淩將軍!”


    按照以往慣例,若是送信函,凡生自會主動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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