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武這場戰打得實在憋屈,因為絲毫提不起鬥誌,敵軍如同一團散沙,無任何凝聚力,他根本想不明白,這樣一個部隊,為何要主動出擊?這不是自找沒趣嗎?這簡直就是勝負分明的結局啊!


    十日後,前方傳來喜報,宋武帶領大軍,大敗三軍,並擒獲庸軍將領,武軍與邶軍繳械投降。宋武有言在先,降伏者,可免一死,所以,武軍和邶軍士兵在投降後,便被宋武放了,他們穿著破破爛爛的鎧甲,踉踉蹌蹌相互攙扶著逃回本國。宋武凱旋歸來,受到守營士兵們的熱烈歡迎,但黎燁卻並不熟特別高興,因為宋武除了帶回了勝利,其他什麽也沒有帶回來,至今,韓淩依舊生死未卜,而庸王也不知所蹤。


    夜幕降臨,黎軍兵營裏燃起篝火,火焰炙熱,驅趕了冬日的寒冷。眾士兵圍坐篝火,或談笑風生,或吹簫起舞,好生熱鬧。黎燁坐在正中,他默默地看著熊熊燃燒的火焰,麵無表情,勝利固然值得慶祝,但此次勝利,也意味著將他們逼入到了尷尬地境地。原以為韓淩被三軍追殺,他定會在三軍附近,然宋武他們搜遍了三軍駐紮之地方圓百裏的境地,也未發現韓淩的半點蹤跡。他們的陣仗極大,若韓淩在附近,足以引起他的注意,然他卻沒半點動靜,由此推斷,韓淩並非在此地,同時,另一個推斷有呼之欲出,韓淩可能已經戰死。黎燁不願接受現實,所以當宋武回來之時,他就立刻找宋武商議下一步行動。據以往分析,韓淩應沒有潛入庸城,那麽,他便可能去了東邊,於是,黎燁建議立馬啟程,往東進發。然宋武卻拒絕了,他說現在天氣正逐漸變冷,從西向東,跨度極大,行軍路途艱險,難保會有兵士在路上就被凍死,且依目前的形勢來看,先攻庸城更為妥當,其原因是看這天色,幾天後應會有一場大雪,到時溧水結冰,便可輕鬆過河。黎燁盛怒,他指責宋武究竟把韓淩的生死置於何地,為何張口閉口說的都是攻城一事!而宋武反而出奇地冷靜,他淡淡地看著黎燁,輕輕吐出一句話:打仗不是過家家,陛下不要再幼稚了。也正是這句話,讓黎燁啞口無言,他忽然發現,宋武是個比他還冷血百倍的人,在他心裏,或許生死根本不算什麽,一切都是浮雲,唯有打了勝仗,人生才有意義。


    黎燁很是為難,他想去找韓淩,但沒人願意聽他差遣,幾乎所有人都唯宋武馬首是瞻,因為對方帶給了他們勝利的喜悅。而黎燁又不可能脫離隊伍,自己去找,畢竟庸國之大,他也毫無頭緒,如無頭蒼蠅般盲目亂竄,那無異於自尋死路。似乎現在他們除了等候天公作美,再無他法。宋武見黎燁仍有執念,便又叮囑,“陛下,您不能為了一人性命而斷送在場所有人的性命,這公平嗎?”黎燁怔了怔,竟無言以對。


    漫長的等待令黎燁覺得人生幾乎毫無意義,他每一天都有大把空虛而又無聊的時光,他漫無目的,隻能陷入回憶,他突然無比懷念韓淩,懷念那個不善言辭的木頭,因為他,黎燁才又發現生活的樂趣,才發現原來人間還有真情在。他想不明白,當初自己為何要拒絕韓淩?兩人在一起不也挺好?為何自己要一次次將對方推開,還要假裝若無其事?因為確定韓淩對自己癡心一片,一定會回來嗎?現在好了,韓淩真的走了,他們在茫茫人海裏走散,想要重逢,簡直難於登天。黎燁後悔了,當初應該對韓淩好點兒,或許,當初就不該讓他帶兵打仗。


    約莫七日後,天空飄起了雪花,軍中登時歡欣鼓舞,等候已久的時機終於到來,一直渴求的勝利隻差一步之遙!


    大雪紛飛,悄無聲息地掩埋大地,寒風呼嘯,無情地吞噬世間萬物。黎燁渾身裹著貂裘,坐在火爐前,瑟瑟發抖,他無法想像,這樣的天氣,若韓淩身在外,又無棉衣大襖,該如何度過難關?


    “陛下,溧水已經結冰!”宋武撩開帳子,大步跨了進來,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黎燁被宋武帶進的冷風刺激,不自覺打了個噴嚏,他無精打采道:“宋將軍,反正在軍中一切你說了算,你愛怎樣就怎樣,這樣的小事,就不必向本王說了吧。”


    黎燁與宋武的關係已不如從前那般密切,全軍都向著宋武,宋武說什麽,士兵都雙手雙腳支持,而黎燁一有反對意見,就會遭來眾士兵的敵意與排擠,時間長了,黎燁越發沒有地位,現在他在軍中,更像一個傀儡皇帝,空有一名號,但沒半點兒實權。他曾想過樹立威信,但一想到那些士兵以死相逼,他就下不了手,畢竟那是鮮活的生命,浪費在毫無意義的事情上,簡直暴殄天物,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他們戰死沙場。


    宋武似乎絲毫不在意黎燁的態度,他喜悅依舊,逕自坐下,便開始滔滔不絕道:“陛下,現溧水已經開始結冰,我們可以著手準備渡河與攻城一事,待幾日後,冰層厚了,結實了,我們便可輕鬆過去,到時要攻下庸城,簡直易如反掌!陛下,占領庸國之都城,無異於將庸國收入囊中啊,下一步,我們隻需找到庸王,取他首級,那庸國,也將是我大黎的天下!”


    黎燁默默地打量著宋武,忽然覺得眼前這人很是陌生,他現在的模樣,近乎喪心病狂。黎燁沉默良久,方才說道:“宋將軍,你莫要忘了,有情有義,方才能成大事,你踏著韓將軍的屍首奪下城池,難道就沒半點愧疚之心?”


    宋武想也不想,便說道:“陛下,宋武的心早在季將軍死的那日也隨他去了,季將軍有恩於臣,他的夙願是保家衛國,臣定當以死踐行。韓將軍為國捐軀,臣敬佩他,但若要臣因他耽誤大事,臣是萬萬做不到的。”


    黎燁無話可說,他當真有些不明白將士的赤誠之心,韓淩本已潰敗,卻要執意赴死,宋武不念同袍之情,義無反顧攻城,他們當真不把生命當回事兒?黎燁是惜命之人,因為在他看來,一切的奮鬥都是為了得到更好的生活,但倘若因此斷送性命,還談何享受?所以,他主張量力而為,保命最要緊。但現在眼前的這批兵士,他們根本不怕死,他們享受戰場的刺激,享受酣食勝利果實的快感,享受大仇得報的暢快,其他的對他們而言,根本不重要了。


    ☆、59.喜訊


    幾天後,老天不負眾望地讓庸國銀裝素裹,而溧水也不再流淌,滔滔河水凝成一片如平鏡般的巨大冰層,而冰層盡頭,正是宋武等人日思夜想的庸城。


    營地內,黎燁冷眼旁觀,而宋武正在慷慨激昂地做戰前動員,外麵雖冰天雪地,然將士們的眼中卻燃著熊熊烈火,似要融化這冰雪。他們完全被宋武的熱情所感染,高喊口令,聲音震天,險些引起山上雪層崩塌。一切準備就緒,宋武揮舞旗幟,大聲道:“弟兄們,出發!”


    “是!”


    正在此時,忽然有一個衣著落魄之人在營地外一邊跳一邊高喊,“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黎燁眼尖,立馬看見了他,於是便對宋武道:“外麵好像有個人,你去看看。”


    宋武命人將那人帶過來,至此,黎燁方才看清那人的樣貌。那人身穿黎國軍服,雖已破爛不堪,但勉強能辨認上麵的圖文,確有黎國的標誌。他麵黃肌瘦,渾身帶傷,但大多傷口已經結痂,新的傷口多為劃傷,口子很小,應是路上不小心擦碰到何處所造成的。他一進了營地,便迅速參見黎燁,黎燁不禁詫異,這名小兵為何會認識自己?於是,黎燁問道:“你是何人?究竟有何事?還有,為何會認識本王?”


    那小兵答道:“啟稟陛下,小的名叫柯守,與韓將軍所屬同一隊伍,那日在訓練場,恰巧看見陛下領著小公主來找韓將軍,這才知道原來您竟是陛下。小的今日前來,是受韓將軍所託,前來求助,庸軍聯合邶軍正往黎國攻去,還請陛下能調轉馬頭,前去支援!”


    黎燁猛地怔住,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名小兵,在場的其他人也是麵露錯愕,小聲地交頭接耳。黎燁最先回過神,他幾乎是一步就跨到了柯守的麵前,他雙手緊緊抓住對方的雙臂,驚喜地問道:“韓,韓淩,韓淩還活著?!”


    柯守點點頭,“韓將軍並無大礙,陛下,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立刻派兵支援否則,黎國不保啊!”


    黎燁想都不想,馬上點頭同意,“好!你帶路,我們這就去支援韓淩!”


    柯守欣喜,立刻轉身就想走,他似乎迫不及待希望黎燁快些上路,仿佛生怕晚了一步,一切就都完了。


    “等等。”宋武冷聲打斷道:“陛下,他區區一名士兵,他的話怎可信?萬一這是庸國使得調虎離山之計呢?現在我們已攻到城下,下一步,就能占領城池,若現在貿然撤兵,姑且不論是否能救到韓將軍,但這眼前的勝果,可是必丟啊。臣以為,全憑這一人的一麵之詞而改變作戰計劃,實在不理智,請陛下三思。”


    柯守一聽,登時急了,她哭喪著臉道:“陛下,小的句句屬實,沒半句誑語啊。”


    黎燁白了宋武一眼,“你的意思是,難不成他還能被庸國收買?!他穿著黎國的兵服,就是黎國的人,本王相信他一顆赤誠之心,既然韓淩有難,我們豈有袖手旁觀之理?倒是宋將軍,你為何次次阻撓本王營救韓淩?先前未有線索你不救人本王暫且不與你計較,但現在一切都已明朗,你為何還是不肯行動?莫非是你本就希望韓淩戰死,這樣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坐上將軍的位置?嗬,你這用心,當真險惡啊。”


    “陛下冤枉!”宋武大聲道:“陛下,臣隻是懷疑柯守的身份以及他此時的立場,臣並不反對出兵救韓將軍。臣以為,單憑他一句韓將軍有難,不足以獲得信任啊。況且,戰場非官場,容不得有半點兒含糊,走錯一步,就會造成不可挽回的災難。”


    柯守忙道:“宋將軍,此事說來話長,我們不妨邊走邊說。對了,小人這裏有韓將軍的親筆手書,陛下若是不相信,小的可以呈上來給您過目。”


    黎燁一驚,迫不及待道:“快送上來給本王看看。”


    柯守忙不迭地從腰帶裏取出一封信函,而後快步跑到黎燁麵前,恭恭敬敬地將信函遞到黎燁手中。黎燁打開信件,韓淩硬朗堅毅的字體立馬映入眼中,他一目十行掃了一遍,而後折起信件,說道:“這確實是韓淩的筆跡沒錯。他在信中說他一路跟蹤庸王,後發現庸王並無意與自己糾纏,反而將集結的士兵轉移至東邊,又一路南下,直逼黎國邊境。但由於邊境有杞軍把守,他們不得不進行迂迴,目前已在北部紮營。”


    “什麽?”宋武不可置信道:“不可能!我方並未收到任何有關庸軍動態的消息,他們人馬眾多,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入侵到我大黎邊境!”


    柯守道:“宋將軍,您派去的線人早被殺了……所以,您方才會誤以為黎國還在一片寧靜祥和,實則它已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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