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當這輩子都見不到他哭的呢。第一次在床上,自己如愣頭小子一般,他也不過是皺緊了眉,一句接著一句地罵自己而已。


    如今竟然哭了。


    王毅討好地湊過去,貼上螢燃的臉蹭啊蹭的。


    “爺爺啊,孫子錯了還不行麽,你別哭了,我心疼。”


    螢燃別過頭去,啞啞地說:“你知道什麽,你知道三公子是怎樣活著的麽?你知道這麽多年,他真正笑著的時刻,究竟有幾何麽?”


    螢燃哭到幾乎背過氣去,王毅無奈地將他扶起靠在自己身上,一下下地順著他的背。


    “三公子一生,本可馳騁疆場,卻自幼體弱。在蕭府中,我不知多少次見他夜裏挑燈,隻為將那冊兵書記得再熟一些。他從不敢因這個去討教,他怕老夫人傷心,怕大公子二公子傷心。”


    “哪裏有人,生在張揚的武家,卻是真的喜歡從文的呢?”


    螢燃的語調蒼涼得要命,他在隱衛中雖看似沒的心肺,有些事,卻看的比蕭一都透徹。


    “王毅,紙上得來終覺淺啊!而三公子卻在漠北贏了,一個文人,紙上談兵卻贏了,你可知道這背後,哪裏是什麽武將世家,天佑大薑可以解釋的呢?”


    王毅看著螢燃為了別的男子哭,自己卻絲毫沒的立場置氣。他隻得擁緊了那個美麗得同妖精一般的男子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螢燃抬起頭來,想是要從王毅的眼中直看到他心裏去一樣。


    “阿毅,我要去的,外麵那麽冷,我怎麽能讓三公子就這樣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去了呢?我要陪他的,早早從他去漠北之前,螢燃就決定了此生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護好那個人的。”


    心驚,像是涼意從天靈蓋,直直滑到腳底。


    在螢燃心中,自己終究是沒有蕭軻重要的。王毅苦笑著,這個看似乖戾的男子,其實比誰都倔強。


    “好好好,”王毅一下下地為懷中的那人拭著淚,“不哭了啊,我帶你去,帶你去。”


    螢燃睜大了漂亮的眼睛,難以置信地問:“當真?”


    王毅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當真當真,”下榻,王毅端來一盞茶,“螢燃,哭累了吧,喝點東西,我帶你去刑場。”


    解開環扣,螢燃搶過茶盞,手卻突然發抖,幾乎要摔了那盞茶的時候王毅接了過去。


    “好了好了,我餵你……”


    所以說螢燃還是傻的,他隻想著喝過茶就能去刑場了,卻沒想過王毅會在上好的龍井中,加了料。


    看著螢燃氣急敗壞的表情和仿佛要將自己吞吃入腹的樣子,王毅緩緩道:“隻是些軟筋的藥罷了,你乖乖的,我便帶你去。”


    漂亮的男子欲哭無淚,咬了咬牙,也隻能從了。


    轎中的螢燃軟軟地癱在王毅身上,雲淡風輕地道:“螢某倒是第一次知曉,王尚書之子,也是這樣有手段的呢!之前確實是螢某小瞧了王公子,還希望王公子切莫放在心上。”


    王毅整個人都虛了起來,結結巴巴地哄著他:“我……我的親爺爺……您饒……饒孫子一命吧。”


    螢燃偏過頭去不理他了。


    第22章 從容


    自天牢去刑場的路是較為漫長的,天牢設在深宮裏,多是囚一些罪大惡極或是因著某些特殊原因不便置於宮外的。仰仗著森嚴的戒備,要麽便是殺不得囚禁到死,要麽便是轉瞬的極刑。


    蕭軻立在囚車裏,更換過更為符合現今身份的囚衣,腕上扣了叮噹作響的鎖。車緩慢地行著,深冬的寒風溜進袖中,將胸膛的溫度一點點降下去。


    連環住自己都做不到了。


    也罷,如今到了這步田地,蕭軻整個人都平靜得要命。在仔細衡量過自己手中的籌碼後,他還是選了一條最簡單最不費腦子的路。左右都是活不成了,讓事情更簡單一點解決,似乎是最好的結局了。


    想他正好年華佐君王,極盡心力出謀策,洞悉人心衡勢力;想他文臣之身赴戎關,三斷書簡謀勝事,不擇手段求平夷;想他……


    想他這麽多年,為蕭氏子,為薑朝臣,無不精明得體。偏生是這最後一步,竟是再也不想用謀略了。


    也隻得苦笑……


    愚民善控,薑主都是曉得這個道理的。蕭軻突然想起了之前蕭老將軍玩笑般說起的薑氏天命所歸。


    先祖皇帝起兵洛城,時紛亂之世,傳某日正午驚雷,烏雲蔽日。電閃雷鳴不得視,足半個時辰後忽轉晴空萬裏。日光透雲,將薑主的宮殿映得金碧輝煌。後以此為中心,鋪開整個城池的燦燦。


    傳言薑主得天命,神明現世獨其一人得見。神明贈兵書三卷,薑主循其本,先後平楚、風、罹、衛,得洛河以北,又揮師南下,終定下黃河兩岸豐饒之地三千千頃。


    時薑軍恍若神佑,所向披靡。民稱天命所歸,無疑。


    蕭老將軍說,不過是為了稱霸搞了一個好名頭而已,愚世啊愚世,想要弄出點什麽來實在是太過簡單了。


    當然,要你有權有勢。


    所以自己現在是無權無勢,所以被硬生生扣了個妖孽的名了麽?蕭軻笑笑,媚主犯上這條罪名,終究還是不光彩,也沒那麽名正言順吧。


    是的,文岸對外的說法,並無他同薑衡期任何的瓜葛。黃河解封,怪石現世,文臣卻破夷然,羸弱而殺敵方赫赫有名的將軍……


    一切的天佑、神機,都變成了妖法。


    蕭軻也會想,為什麽他們都不記得自己是費勁了心力為這江山的呢?想想幾代蕭氏子,浴血邊關,他們這些明明稱得上是偏安一隅的人,卻大言不慚指指點點。


    清明?這世界本就不需要清明吧,他們活的好,也隻管自己活的好而已。現在他們以為自己活著便是天災人禍不斷,隻要他蕭軻死了,一切就自然太平。


    真是……


    他曾經也是玩弄權術,控製民心的人,如今才是真正曉得了這無奈。不過不打緊的,為這江山,假如真的能換來所謂的國泰民安。


    有人拉扯著蕭軻到刑台上,那刑官凶神惡煞的,而在見到蕭軻的一瞬眼竟是有些微動。


    他識得蕭軻,而這大薑都城,又有幾人不識得蕭軻呢?


    午時三刻便是午時三刻,分毫差不得。


    隔開的圍欄外,形形□□的人擁在一起,心思各易。著了甲冑的兵士持著刀劍嚴防在那裏,隻有目光可以透過去。


    蕭軻的刑罰,是火刑。


    獲悉的一瞬間蕭軻幾乎要稱讚自己神機妙算了。炮烙,火刑,當真是般配得很。有人拉扯著他的衣服,推搡著他。


    細碎的雪粒紛紛揚揚著貼近皮膚,絲絲微微的冷一點點滲進來。蕭軻突然想起了蕭府院中的梅花,想必在這細雪的映襯下,當是格外好看的。


    臘月二十九,年關。


    明日便是除夕了呢,是不是自己去了,這薑都家家戶戶,都能夠過上一個好年呢?


    瑞雪兆豐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瑟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veE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veE並收藏錦瑟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