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軻本以為自己是不會睡著了的,卻待清明之時發現身邊已然沒了那人。原是酣睡一夜。


    回過神來,蕭軻叫了蕭一。


    “蕭一,替我傳話給薑衡期,就說我想晚間同他一起用餐。”在看不到的袍袖下,蕭軻緊握著玉佩,拇指從紋理上拂過描摹。


    蕭一是有些生疑的,於是他問:“為何?”


    蕭軻隻是笑笑,言:“他好像是,太累了,我便想著這樣或許他能歡喜一點。”


    細想來,薑衡期的確是會歡喜的,畢竟蕭軻自入宮以來同他的關係一直清冷淡漠著,完全不同舊時二人相處時的熟絡。蕭一雖是旁觀,卻也是對薑衡期心生些許的憐憫。


    所愛不得,或許也是同病相憐。


    蕭一同薑衡期商討那碑石一事也是因為他知道薑衡期確實是極為重看蕭軻,否則自己也不會舉蕭氏之力避開蕭軻同他合作。


    蕭一還記得薑衡期說著,行之他那樣脆弱,這樣的罵名是擔不起的。


    蕭軻脆弱麽?蕭一當時幾乎笑出聲來。雖說身體柔弱,但他蕭軻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應該被脆弱二字形容的。


    後來仔細想想,是因為太在意了,所以才想將那人一絲都不漏地保護起來。是愛慘了才得。


    在蕭軻還不知曉的時候,蕭一同薑衡期進行了多方布置,已經是許多夜都未曾睡得安穩了。


    文岸這步棋不是隨隨便便下的。於民處興起一禍國之妖一說,讓百姓忌憚著恐懼著。於官則是誤國之意,畢竟縱橫官場許久,不會那樣簡單地同百姓們想到一處去。


    蕭軻生了病,他堂堂薑主就能開先例將其接到宮中來,若蕭軻言了他們哪家的壞話,聖上會不會直接尋個罪名,株連九族?


    當日那詔書背後隱藏著的含義被一點點剝開,怎能不令那些個有把柄的官員心憂。


    蕭軻一向是剛直不阿的,不曉人脈不懂交際,在未去漠北之前便有好些世家對其不滿了。


    所以這件事,挑起簡單,想要壓下實在是太難了。


    也不是說做不到,隻是讓他薑衡期親手將蕭軻處置了以安民心,薑衡期他怎麽下得去手。


    所以他說,行之,我們一起去死吧。


    蕭軻隻憑猜,是猜不到這件事已經不隻是用滿城風雨來形容的了。


    前幾日上奏的摺子還會有所顧及,後來便旁敲側擊地想讓蕭軻出宮,而激進派已經想著怎麽為蕭軻找罪名了。


    比如……木越。


    為什麽那樣聞名的殺將軍偏偏死得這般輕巧?蕭軻他隻是一個文人,如何在那戰場上舉足輕重?為何他的計謀總會取有成效?蕭軻是如何知曉他木將軍會去遺憂穀?


    你錯的時候,什麽都是錯。


    既然人們有能力將你神化,亦同樣有能力將你腐化,一直枯朽到骨子裏。


    “臣請奏徹查黃河碑石一事,還蕭公子一個清白。”


    “臣請奏速查實木越同蕭公子的關係。”


    “臣請奏徹查蕭府,碑石一事明顯是同蕭公子有關,怕也是同蕭府逃不了幹係。”


    “臣請奏……”


    哈!


    古來世事便如此,文黨的勢力、恐懼蕭軻的勢力、甚至是清明一派都壓了下來。


    眾矢之的。


    蕭軻說,他邀薑主同用晚飯。就在這個時候。


    蕭一不清楚蕭軻是什麽心思,他最近沒有聯繫任何蕭家的人,可這卻生生有了鴻門宴的意思。


    也許隻是簡單地用個飯?


    蕭一退下了。


    城南,妝成樓。


    飲歌閣內,歌回的對麵安靜地坐著一位黑衣的男子,他將自己整個人都裹在黑色之下,即便是白日,也辨不清他的麵目。


    歌回喟嘆一聲,幽幽道:“你便這樣一直不見他?就這樣任由他進宮,任由他同薑衡期的感情愈發深厚?”


    那人回:“歌回小姐誤會了,我同蕭少爺萍水相逢而已,隻是受人之託助他完成夙願。”


    歌回支起頭,手肘抵著桌,眉頭鎖得死死的。


    “我說你這人還真是沒趣,明明喜歡他,偏又拱手讓人。”


    那人便道:“歌回小姐,在下已經說過多次了,我不是木將軍,隻是同木將軍有些淵源罷了。”


    “行行行,你愛怎麽說怎麽說吧。”又是這樣,歌回同這人的這種對話已經數十次了,諒是她歌回,也膩了。


    “阿軻說了什麽?”


    “明日,讓我帶著所有證據等他指令。”


    歌回開心了,有些事,終於是要了了。不過……


    “咱們現在手裏的證據怕還是不夠扳倒文岸吧,阿軻是在急什麽?”


    而後她又自答道:“也是,先下手為強,他文岸就那樣把莫須有的罪名安在了阿軻身上,也確實該反擊一下讓他文岸知道我們的厲害了。”


    “所以呢?是讓你去丞相府?”


    那人頓了一下答道:“不知,蕭少爺隻說到時候隨著他的行動就好。”


    歌回心頭突然湧上了不安。


    “這樣子亂來怎麽可以?他什麽事都沒說清楚我們怎麽調派,他是想要拿命搏麽?他那條命對文岸來說也不值錢啊!不行我要好好問問他。”


    說罷歌回便要去取紙筆。


    那人突然製住了歌回,言:“蕭少爺自有他的安排,他在信中已經說了不允許我們輕舉妄動,你該相信他。”


    其實就算是歌回想聯繫蕭軻,也是極為困難的。她不知道蕭軻和木越是用的什麽手段,神不知鬼不覺地勾搭到了一起。


    相信……蕭軻麽?


    目前看來也隻能這樣了。


    這邊薑衡期得了消息是高興到了極點,蕭軻一直對自己不冷不熱的,這還是他從漠北回來之後,第一次主動靠近自己。


    雖然朝堂上依舊是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但跟這個消息比起來,都算不得什麽了。


    阿軻應該是,接受自己了吧。


    第一次這樣不顧儀容的奔赴,入了閑庭苑,蕭軻正在溫酒。


    紅泥的小火爐,擺在房間中央,那人眉眼彎彎地,聽了響動抬頭。蕭軻是看不到薑衡期的,他隻是看向了那個方向。


    然後,如玉的人微微啟齒:“晚來天欲雪……”


    蕭軻吟誦的時候聲音極為悅耳,曾經那樣枯燥的儒學典籍,薑衡期讀不下去了的時候就會央求著蕭軻一字一句地念給他聽。


    不知聽的是之乎者也,還是那人的抑揚頓挫。


    蕭軻接著言:“能飲一杯無?”


    這是他薑衡期愛著的蕭軻。


    薑衡期大步走到蕭軻麵前,將他攬到自己懷裏。蕭軻本是蹲著的,突然被薑衡期拉起來頭有些暈,聽不清話。


    還好薑衡期隻是一遍遍地重複著——可。


    蕭軻莞爾,他好久沒有笑過了。薑衡期還是那個薑衡期,他也還是那個蕭軻一樣。


    此情此景。


    “飯菜我喚人去備了,不過好像還要過一陣子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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