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蕭一清了清嗓子,不太自然地說道:“歌回姑娘加了注析,說是……”


    “說是送與皇上的人情,就當……就當賠罪。”


    賠罪?蕭軻一怔,隨即想起了那個荒唐的吻。


    麵頰染了色,蕭軻覺著歌回是愈發的放肆了,可自己又偏生沒的辦法。


    突然起了破風聲,一枚樹葉從窗外直直she入,如箭矢般釘進了柱子。


    蕭一走近,將葉子拔出,言:“入木五分,是皇上到了。”


    蕭軻是不太想見薑衡期的,他總感覺薑衡期如今行事愈發乖張,而且自己現在失明,在他麵前平白就少了氣勢。


    可是薑衡期是皇上,沒有拒見的道理,而且他也拒絕不了。


    薑衡期入內的時候蕭軻正臥在軟榻上,月白色的衣料襯得他臉色幾近透明。薄薄的被子覆到胸口,推開門時光乍入,空洞無神的眼投向自己,是感覺得到的心疼。


    終於把他放到自己身邊了。


    薑衡期其實還是不太敢相信的,這個自己想了這麽久的人,就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每日早朝後,終於不必空空的憑想像去勾勒這個人的輪廓。


    薑衡期的丹青是好的,但他從不敢畫蕭軻。這種情緒,難以道明。


    詔書是自己下的,璽印也是自己印上去的,可薑衡期就是一直覺得不真實。這樣看著蕭軻,他近在咫尺,卻又好像轉瞬便能羽化而升一般。


    薑衡期最近很喜歡抱蕭軻,軟榻足夠大,是他很早很早就準備好了的。


    第15章 究其


    薑衡期臥在蕭軻身旁,雙臂環住微微皺眉的蕭軻,整顆心都充斥著滿足。


    不過三日,自己就已經習慣了麽?蕭軻在心中暗自嘲諷著自己。


    其實也不過是,改掉了的習慣又被重新拾起罷了。舊時做薑衡期伴讀的時候,午後他總會吵著累然後引自己到榻上睡上半個時辰。自己原本是沒有困意的,被薑衡期這般養了一個月,養成了習性。


    他那時也是這樣喜歡環著自己,冬日言為行之取暖,夏日言為自己避暑。那時的自己,是什麽心情呢?


    蕭軻想他應該是再也想不起來了。就像現在,這番光景恍惚要拉人到回憶中去,他卻死死僵持著,隻是片刻迷茫後就認清了今夕何夕。


    “行之,你今日覺著如何了?”


    薑衡期的聲音有些慵懶,這般抱著蕭軻,整個人放鬆下來便昏昏欲睡了。


    蕭軻:“尚可,仍同昨日一樣。”


    這幾日例行的問詢,蕭軻的答案並無不同,薑衡期卻又是安了心。


    還好,隻要病情不再繼續惡化,待自己將月丞所需的藥糙都尋來,便不必這般終日惶惶了。


    薑衡期脫去了外袍,在抱著蕭軻半盞茶後,發現了不妥。


    “行之,你作何著外袍?這般抱著你,不適得緊。”


    言罷便不待蕭軻有反應便伸手將蕭軻的外袍扯下隨手扔在地上。直到蕭軻隻著中衣,感受到了更近的體溫,才作罷。


    蕭軻微赧,適才同蕭一談論時過於著急,故而著外袍而臥也未覺不妥,還好薑衡期沒有生疑。


    薑衡期的體溫一直都較蕭軻高上許多,天涼的時候,蕭軻是蠻喜歡同薑衡期在一處的。如今溫熱著在自己枕邊的,好似不是薑的帝王了。


    蕭軻不自知地放軟了身子。


    薑衡期在感受到他卸除了全身的防備後極喜,左手摸索著觸到了蕭軻的右手,十指交叉。薑衡期未敢用力,蕭軻便也沒有察覺到什麽,年輕的君主便因為這樣簡單的碰觸,無限地欣喜起來。


    蕭軻猶豫著,還是將歌回傳來的消息告訴了薑衡期。


    “閔王……同穀城有勾結,你留意一些那邊的動向吧。”


    龍顏大悅,薑衡期微微用力將蕭軻的身子扳過來同自己相對,在蕭軻額上落下吻,言:“行之,你還是擔心我的。”


    蕭軻沒想到薑衡期會是這樣的反應,登時推搡起來。“你啊你,這是做什麽?”


    薑衡期好心情地答道:“吻你啊,這樣明顯,也要我告訴行之麽?”


    “你……”


    薑衡期環著蕭軻,自始至終都沒被他推開。蕭軻畢竟久病,氣力小得很。


    “好了行之,我一刻鍾之後還有事務,你就這樣讓我抱一會兒就好。”


    容忍和放縱,是會一點點變成癮的。薑衡期知道蕭軻心軟,他也知道蕭軻永遠不可能會傷害自己。


    就像蕭放受刑,蕭軻也不過是同自己大吵加上拒絕同自己親近。但他還是會為自己謀事,助自己將這個位子坐得更穩。


    因為蕭軻一直是心疼薑衡期的,就像薑衡期也一直在心疼蕭軻一樣。


    隻可惜蕭軻的心疼不是薑衡期想要的那種心疼,至少目前還不是。


    人在突如其來夙夜相求的溫情麵前,有時會來得癡傻。明明知道想持續這種溫暖自己該做些什麽,不該說什麽的,但往往難自禁。


    既使知道會有什麽後果,既使在事後會捶胸頓足。


    所以薑衡期問:“行之,你是當真喜歡木越的麽?”


    於是感受到了,自己懷中的肢體愈發僵硬起來。仿佛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仿佛覺著自己現在是怎樣的姿勢都是不允許的。


    蕭軻有時也會想,自己對木越,究竟是個什麽情感。單單說情愛似乎是有些空泛了。


    木越最為特別的,大抵就是明明隻是相處了那樣短的時間,卻較大部分人都了解自己吧。


    蕭軻是喜歡木越的,但他也沒有想過如若那封相約逃離的信自己當真看到了,會作何反應的。


    從一個人的眼再看到心,知道你所有的不舍和掙紮,想帶你遠離所有的煩憂,想讓你成為真正想成為的自己。


    所以蕭軻是愛木越的,隻是礙於身份立場,和自己那苦苦堅守著的尊嚴。


    但這些,又似乎催生了這份情感。


    木越讓蕭軻覺得,他所有隱藏著不敢露麵不敢出去曬曬太陽的心思,都是可以存在且被珍惜和重視的。


    那較什麽,都來得不易。


    蕭軻答:“阿越於我,是若有可能和膽量,便可以執手的。隻是可惜了……”


    可惜他因為一個執著死守,大名鼎鼎的殺將軍,死在無人的夜半幽穀。


    薑衡期靜默了許久,蕭軻一直等著,直到狐疑地搖了搖他,才發現他竟然睡過去了。


    還以為會惱會憂,沒想到竟然能睡過去。蕭軻沒有發現自己唇邊的笑,不多時也沉沉。


    在夢裏,薑衡期笑著。


    他夢到了好多好多蕭軻,不情不願跟著自己罰抄的蕭軻;自己爬到樹上時急的滿口仁義道德的蕭軻;板起臉說教的蕭軻;同自己分析利弊,直言相諫的蕭軻……


    都是薑衡期的蕭軻。


    薑衡期在夢裏還在想著:對啊,這就是我從小喜歡到大的人啊,他一直在自己身邊,一直是這麽個弱不禁風卻又較誰都堅強的樣子。


    他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啊,為什麽自己的心會隱隱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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