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成王敗寇,人們總是習慣於為勝利者寫傳奇的詩,史實?嗬!


    那場戰,甚至於連薑營內的兵士都一致極了的稱耀自己神機。蕭軻苦笑,堂堂夷然大將,縱橫沙場數載,豈是那樣好伏的?


    身後傳來足履踏雪的吱呀聲,蕭軻疑惑著回頭,一樹白梅下,少年帶動著風走過來。他見了蕭軻,斂息,下跪。


    “劉四兒見過蕭監軍。”


    蕭軻記著劉四兒家不在薑都的,難道說是為了見自己特意而為麽?


    這個少年在軍中照拂自己一載的時光,早有了情誼,故人相見,蕭軻是欣喜的。


    “劉四兒,地上涼得很,我早就說過了不需如此多禮,你怎麽不記著呢?還有我早就不是監軍了,喚我行之就好。”


    雖說是責備的口氣,卻溫和得同陽春的風。


    安伯跟在劉四兒身後,解釋道:“三少爺,他說是少爺您軍中的故人,少爺有東西忘在他那裏了,故特來歸還。我見少爺不在房中,想定是來此看梅了,便擅自帶他來了。”


    有東西遺在他那裏了麽?蕭軻仔細想了想好像自己並沒有托劉四兒保管過什麽東西,一時費解。


    安伯說完話便識趣地退下了,寂靜的院中便隻有落雪聲和細弱的枝丫承不住雪重折斷的聲音。劉四兒還在地上跪著,不肯起。


    真是倔強啊。蕭軻唇角微微翹起,無奈地走上前,將那個少年扶了起來。


    劉四兒膝上還有雪,卻不拂落,蕭軻隱隱覺著這個少年好像是在懲罰自己一般,可是究竟是什麽事呢?


    蕭軻:“不是說我有東西忘在你那裏了麽?是什麽?有什麽話咱們去……”


    蕭軻的話霎時頓住了,因為劉四兒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一封封口處燙金的如意紋熟悉得好像是自己印上去一般的信!


    蕭軻的聲音在顫抖,他問:“你……你怎麽會……會有這個?”


    那是木越寫給他的信,蕭軻絕對不會認錯。可是這種信,本來應該全部化為灰燼的,這世上不會再有這樣熟悉的紋路了的,怎麽會……


    蕭軻瞠目,他想著那就隻有一個解釋了,這封信,自己未看過。


    很多之前不解的事情一剎那呼之欲出,蕭軻看著劉四兒,一臉的不可置信。


    蕭軻說過很喜歡黃昏時的遺憂穀,遺憂穀地處平襄,是薑夷交戰時幾乎不會波及到的一處。穀中深處可見一線天,蕭軻偶然在那裏看過月,淡淡的華光從極細的fèng隙中透出來,很是漂亮。


    木越便是就埋骨於此。


    他一直以為是因為自己偶爾喜歡去那裏,被木越知道了便更加偶爾地去同自己“巧遇”,因此才會被夷然營中的眼線得知。


    席坤在遺憂穀設伏,此事自己知道,蕭軻隻是沒想到木越真的會在那天前去。遺憂穀的地形使然,一旦設了伏,絕無生還。


    蕭軻找到他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夜,木越未帶任何親兵,蕭軻知道他是來尋自己的。


    可是自己沒有去,明明知道木越去遺憂穀要比自己來得更為頻繁,明明知道若是遭了埋伏那個人就必死無疑。隻是在心中僥倖著為了和他“偶遇”自己已經有了每月初六和二十二前去的習慣,木越既然已經摸透便不會在其他時間去那裏。


    蕭軻是在整個薑營一片歡呼中推脫身體不適回帳,偷偷溜到遺憂穀的。是時也是很好的月色,眼睛在黑暗中久了,自然能看清東西,更不必說那晚的月色那樣好。


    於是蕭軻看見了,一地的箭矢從疏到密,最為集中的那處,一無頭屍首橫陳,是自己熟悉的骨骼。


    數不清的箭插在他身上,血色已經發黑,暗暗的潤了一方土地,蕭軻一下子模糊了視線。


    在蕭軻看到那樣多的箭矢時腿就已經軟了,認清屍首時,十丈遠處,他跌倒在地,再沒了一絲氣力。


    蕭軻是爬過去的,腿軟得不像話,於是隻好靠手靠臂。繞過縱橫交錯的羽箭,滾過粒粒沙塵,愈前進,愈疼。


    蕭軻慢慢將木越身上的箭一支支拔出,淚如泉湧。他不敢抱他,他怕沾到他的血,他還要回薑營,他還是薑的監軍。


    最終離去時,蕭軻什麽都沒敢帶走。他想,心都死了,還要物件幹嘛呢?而如今,劉四兒帶來了木越貼身的佩玉。


    蕭軻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正廳的,隻知道回過神來的時候劉四兒在說著好像是該叫真相的東西。


    “蕭監軍,這是木將軍送你的信,那日你回的晚了,我在案上見了,便擅自……擅自拆了。”


    蕭軻不自覺的發抖,止不住的抖。他拆開信……


    “阿軻,我想帶你走。國者非國,我不忠於夷然,你棄薑,我們找一處山野。就去種你愛的ju,還要臨水要有荷。從晨到昏,就我們兩人。錦瑟我無力為你解,但剩下的時間我還能陪著你,你不必背負蕭家的擔,我們能渡一日便一日。我不想再見你勞心於這些事了,若你想贏我便拱手,左右夷然離了我定潰不成軍。”


    “若我舍了所有隻求你一人,你會不會跟我走?明晚來遺憂穀吧阿軻,我想聽你將答案說與我聽。”


    ……


    墨暈染開來,蕭軻這輩子都沒這樣無措過。


    蕭軻扯緊了劉四兒的衣襟,一字一頓地問他:“我待你如何?我一向待你如何?你為何要這樣?”


    劉四兒麵不改色,絲毫不見當初的青澀模樣。


    “劉四兒一直想問蕭監軍,蕭監軍你可知,木越是何許人也?那你又知不知,你是我薑朝的人?你知不知……你這般要叫皇上怎麽辦?”


    皇上?薑衡期啊……


    “你是薑衡期的人。”蕭軻鬆開了劉四兒。難怪見自己的病不為所動,難怪隻不過是教了他一次那些藥的煎法就能手到擒來,難怪對自己的喜好瞭若指掌!


    劉四兒恭恭敬敬,道:“皇上於我劉家有恩,更何況即便無恩,我依然會告知席將軍木越要去遺憂穀。”


    劉四兒抬頭直視蕭軻,眼中有不可動搖的決心。


    “我是薑人,夷然殺我親胞奪我土地,似海深仇如何能忘!蕭監軍,我從未對自己做過的事情後悔過,隻是……終究傷了你。”


    蕭軻笑,“是薑衡期讓你告訴我這些的還是你自己要來見我的?”


    劉四兒言:“是皇上,皇上說您有權知道這些。”


    薑衡期啊薑衡期……


    蕭軻突然開始咳,怎麽也停不下來,劉四兒慌了手腳地去遞茶,蕭軻卻如何也接不住。


    茶盞翻在地上,泡開的葉病懨懨地癱著,毯上深了顏色。


    蕭軻停了咳,掩口的絹布染了血,同適才的紅梅一般。劉四兒怔住了。


    蕭軻揮手:“你走吧。”


    劉四兒還想說些什麽,蕭軻卻直直地在他麵前暈了過去,聞聲而來的安伯對他怒目而視,渾濁的老眼仿佛噴出火來。


    蕭軻暈倒前的最後一句話是對安伯說的,他指著劉四兒說:“讓他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瑟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veE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veE並收藏錦瑟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