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現在,香山宗剩下的那一名內門弟子,看向了孟錯,緩緩地朝著孟錯走過來。


    沒有人站出來,沒有人會幫助孟錯。


    這裏,站在這裏的,隻有他一個人。


    洗得發白的袍子,被夜風吹起來,鼓動。


    像是孟錯血脈之中鼓譟著的鮮血,就在那香山宗弟子無聲的腳步之中,一點一點地,沸騰。


    然而不管身體之中如何地滾燙,孟錯的表情依舊是淡靜的,紋絲不動,風雨不改。


    這一名香山宗的弟子,叫做馮啟元,他加入香山宗很久了,算是澹臺宏的師兄。澹臺宏乃是香山宗新入宗的弟子,卻很有天賦,甚至很有背景,所以這一次天湖寶洞之行,大家都以澹臺宏為尊。


    馮啟元一步一步地接近著,他在動,而孟錯沒有。


    孟錯隻是看著他,幾乎連眼光都沒有閃爍。


    白的,是他的舊袍;黑的,是他身周濃重的暗夜。


    殺意,漂浮在空氣裏。


    傳說適合殺人的天氣,都是雨天。


    孟錯也不記得到底是誰對自己說過這句話了,可是莫名地,很清晰。


    他攏在袖中的手掌,依舊沒有動。


    今夜,星光璀璨,無風無魚,倒垂的星河在大白門這一片廢墟的上空,浩瀚無垠。


    一步,兩步,三步。


    孟錯終於動了,他甚至比馮啟元還快。


    那邊的曲翎跟澹臺宏也是激戰正酣,剩餘的幾個人也在打鬥之中,難分上下。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在曲翎跟澹臺宏的身上,所以在孟錯跟馮啟元纏鬥起來的這一剎那,隻有薛九注意到了。


    打從孟錯站在那裏開始,薛九就覺得孟錯有點不對勁。


    那種感覺是天生的,有的人有一種奇怪的敏銳力,洞若觀火。


    薛九便是。


    而孟錯……


    現在的他,什麽也沒有想。


    他隻是一個築基初期的修士,甚至還是嗑藥上來的,他的對手是貨真價實的築基中期修士。一般來說,孟錯絕對不可能贏過馮啟元,馮啟元雖然覺得孟錯的修為很古怪,可是也從不覺得孟錯能夠打過自己。


    這個孟錯,能夠拿出天湖寶鑑的碎片來,就絕對不是什麽心思簡單的人物,必定與曲翎一夥。


    寧殺錯,不放過!


    寒風颳骨,孟錯的右手始終沒有露出來。


    他速度極快,並沒有修煉過半闕天訣,而是閉關之時在資料庫裏找到過一本“疾行術”。此術專注於速度,奉行的乃是“速度決定一切”的法則。有一句話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再簡單的術法,隻要速度夠快,在對方沒有出招之前,你就已經搶先下手,自然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孟錯博學,對各種各樣的理論都是來者不拒,這速度的一條,平日裏看著沒有什麽作用,可是在實戰中,往往有驚人的效果。


    一般戰鬥,很少有人挑選這樣偏門的術法,也不走這樣極端的路線。


    所以馮啟元疏忽了,他隻感覺自己眼前是一道白線帶過一串殘影,出劍之時,孟錯卻已經在他身前一尺處呢。


    有什麽東西纏住了他的劍,而後有鋼刃交接的聲音,錚錚作響,一串火花從他的劍尖,順著鋒利的劍刃,瞬間到了他手邊。


    馮啟元隻覺得手邊冰涼,仿佛接觸到什麽冰塊。


    他抬眼瞬間,眼前一片白光閃過。


    孟錯手指上漫溢而出的,似乎不是薄薄的刀刃的光芒,而是璀璨星芒!


    馮啟元雖然看不見孟錯,不過卻能夠感覺到孟錯的氣息。


    孟錯的修為畢竟要弱上一些,現在能夠欺身過來,隻是因為速度快,而武力上,馮啟元覺得自己更勝一籌。


    那冰冷的氣息很近,馮啟元條件反she一樣,直接開啟了防禦。


    頓時,一道淺黃色的光罩,在這黑暗之中亮起,柔美的光圈,在與那一道殘影相撞的瞬間,竟然迸she出強光,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孟錯這才體會到,不同等級修士之間那難以逾越的鴻溝。


    使勁一咬牙,他知道此刻不能退。


    速度讓他的身影,隱沒在夜色之中,可是一旦受到阻礙,他身形幾乎立刻就顯現出來了。


    臉色煞白,衣袍在這樣劇烈的撞擊之中被掀飛起來。


    他像是一塊石頭,被這光罩給撞開,同時右手微微地顫抖起來。


    不過馮啟元也不好過,飛花摘葉傷人,隻因為其速度,孟錯方才的速度何其可怕?不是瞬移,還能有這樣快的速度,又是什麽功法?


    馮啟元迷茫了,然而這迷茫,來的不是時候。


    孟錯在看到他眼神渙散的這一瞬間,便已經再次將疾行術點。


    這疾行術,能夠提供變態的速度,對靈力的消耗自然也不一般。孟錯的右手,指尖像是長出了刀片一樣,薄薄地一片,讓月光都溶解在這刀光之中。


    他再次迅疾而猛烈地撞擊上,頃刻之間,如銀瓶乍破,水漿迸濺,那光罩瞬間破裂!


    馮啟元還沒抬手揮劍,孟錯指尖的刀,已經輕輕抬高,由上而下,劃出一道優美的圓弧,從馮啟元的頭頂剖下,順著人體的中線,這麽輕輕地劃了一道。


    在動手結束之後,孟錯轉身就已經撤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那馮啟元從頭頂眉心到鼻樑人中,一路順著脖子胸腹……


    身體之中的鮮血,全部從這一條線上迸she開去。


    孟錯的刀上,沒有沾著一點鮮血。


    五線刀,殺人不沾滴血。


    孟錯現在已經沒錢了,他之前站在屋簷下的那一會兒,便已經將剩下的所有靈石都花光,用來複製這一把刀了。


    這是二級的武器之中,孟錯認為最適合配合疾行術使用的了。


    小巧,狠毒,辛辣,刁鑽。


    而疾行術,也不是什麽大開大合的術法。


    小付出,大收穫。


    在殺了第一個人之後,再殺人就不會有什麽感覺了。


    至少在孟錯是這樣,他甚至開始有一點麻木,仿佛殺人等於切瓜砍菜。


    馮啟元,死了。


    築基期修士沒有元嬰,身死等於全死。


    周圍的人頓時開始驚呼起來,怎麽也沒想到,剛剛交手兩招,馮啟元竟然就被孟錯斬於刀下!


    不過孟錯到底是怎麽出手的,卻沒有看清,他們對孟錯的唯一印象就是——快!


    太快了,如果不用靈識,根本跟不上孟錯的速度,這種速度,在小範圍的對戰之中幾乎是致命的。


    孟錯不過剛剛出手,就已經推翻了之前所有人對他的印象。


    之前他們都覺得孟錯不過是酒囊飯袋,一副奉承巴結別人的慫樣,可是此刻出手,穩準狠快,一點都不拖泥帶水,何其幹淨利落?


    手起刀落之時,已然有殺伐果斷之氣了。


    這邊一直沒動手的雲跡宗吳承,眉頭輕輕皺了起來,正準備跟身後的人說什麽,然而在這一剎那,場中的戰局又有了變化!


    澹臺宏一直跟曲翎爭鬥,馮啟元那裏在跟人打了一場,直到出結果了才被澹臺宏注意到。


    事關這天湖寶鑑的碎片,涉及到能不能進入天湖寶鑑這種大事,曲翎出手真是招招奪命。


    “卑鄙小人,也做這樣背後偷襲的齷齪事!交出天湖寶鑑碎片,饒你不死!”


    曲翎冷喝一聲,同時也為澹臺宏拉足了仇恨。


    周圍人早就知道天湖寶鑑碎片一事,一枚天湖寶鑑的碎片,何其難得?爭奪的就是這資格,眾人都不可能放棄的。


    隻是不知道,一枚碎片的作用到底有多大。


    一瞬間,周圍沒動靜的人,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隻是薛九跟別人的關注點不一樣,他看不懂孟錯的出手,但是自打孟錯入場開始戰鬥,他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對方。然而——此時此刻,場中爭鬥的隻有六個人外加一具屍體,孟錯呢?


    澹臺宏長劍一挑,擋住曲翎的進攻,“小娘們兒出手挺狠。”


    曲翎不算是什麽好人,可是被人公然這麽辱罵,還是頭一回。


    她怒極之下,開了天女散花之術,手指結印,已然一指戳向澹臺宏的眉心,“受死!”


    澹臺宏心說要他死,做夢!


    笑容在他臉上綻開,同時,曲翎已經踏入了澹臺宏身周三尺——於是無數的光芒沖天而起,竟然將曲翎困在當中。


    那陣法是什麽時候布下的,曲翎一無所知,周圍的靈力瞬間交織,當胸一撞,曲翎立刻吐了一口鮮血。


    澹臺宏狂笑不止,“殺我啊,來殺我啊!哈哈哈——”


    “噗”地一聲輕響,小聲戛然而止。


    澹臺宏眼前紅了一片,他看到一片血花從自己的胸前開出來,五片尖尖的刀刃做了放血槽,讓他的鮮血順著刀尖滴落在地上。


    殺我啊——


    殺。


    而已。


    他的身體,像是被刺破了氣球,一下就蔫了,所有的靈力都溢出來。


    困住曲翎的陣法,一下就暗了下去,沒了人操控,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五片刀刃,輕輕地抽了出來,無聲無息。


    可是這一刻,場中一片寂靜,所有人都注視著這個令人膽寒的動作。


    澹臺宏的眼睛還睜著,死不瞑目。


    他倒下,之前被他奪走的那一枚碎片卻一下漂浮在半空之中。


    站在澹臺宏背後的那個人,終於顯出了身形。


    孟錯就那樣平凡地站在那裏,五指之上,尖尖的五線刃閃爍著寒光。他五指虛虛地一握,輕輕一動,那五線刀就已經消失。


    手掌幹淨,白皙,手指修長,有力。


    他伸出手來,輕輕一彈指,便將浮在自己身前的那一枚天湖寶鑑碎片彈she出去,化作一道疾光。


    曲翎手指迅速一拉,漂亮的蘭花指一拈,隻聽得指甲跟那天湖寶鑑碎片撞擊的一聲輕響,她已然將碎片掐於指間。


    眼神瞬間複雜,曲翎終究還是笑了一聲,暗含著警惕:“多謝孟掌門仗義相救。”


    前後態度變化如此之快,真是令人瞠目結舌。


    “賊人!竟然殺我澹臺師弟!”


    “澹臺師兄自己喊著‘殺我啊殺我啊’,我以為他在開玩笑呢,這不就成全了他嗎?”


    孟錯微微一笑,同時右手五指,又握了起來,看上去很輕鬆。


    隻是他其實已經很難再走出一步,一次是攻其不備出其不意,一次是偷襲。


    孟錯畢竟隻是築基初期的修士,雖然沒有受什麽傷,但是體內靈力空虛,也沒辦法再繼續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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