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阿涼與杜仲正聊著這幾年經歷的事,這邊婉兒正幫著杜若洗著碗。


    “水冷,看你這身子甚是單薄,還是我來吧。”杜若瞧她的小手凍得通紅,連忙吩咐她在一邊休息。


    婉兒抓緊了她的手,含淚搖頭,“若姐姐,你真的一點都想不起婉兒了麽?”


    “我也想記起當年的事,可是……我真的是半點也想不起來了……”杜若失落地說完,抬眼看著她,“你……或許可以跟我說說當年我是怎樣一個人?”


    “你跟青黛姐姐都是好人!”婉兒認真地回答,“也是好大夫!”


    “青黛……姐姐?”沒來由地,杜若的心驀地一揪,“她是……誰?我以前也會醫術的麽?”


    婉兒萬千話語堵在喉間,也不知該從哪裏說起,她低下了頭去,瞧見了杜若左腕上的銀鐲子,激動地道:“這隻鐲子,若姐姐,你可還記得?”


    “哥哥說,這鐲子我戴了好久,或許是娘親送我的……”杜若仔細看了看上麵的花紋,覺得熟悉,卻又不知道是什麽。


    “阿涼告訴我,這銀鐲子該是一對的!”婉兒肅聲道,“是你親手畫的花紋,交給阿涼找店家打造的。這上麵應該是蓼藍的葉子,你送給青黛姐姐的是杜若葉子!”


    “我送過鐲子?”杜若愕然看著婉兒,猛地腦後一疼,那些支離破碎的畫麵又聚合在了一起――


    “娘親為憑,此生不負。”


    “銀鐲為證,白首不離。”


    眼淚湧眶而出,杜若猛烈地甩了甩腦袋,再看向婉兒之時,仿佛看見了另一個女子。


    她眉目如畫,深情地喚她一聲,“阿若。”


    “夫……夫子……”杜若又甩了甩腦袋。


    婉兒有些害怕這樣的杜若,她想上前扶她,卻被杜若推了開來,“若姐姐!你……你怎麽了?”


    “雪……雪……”杜若撲到了門邊,望著屋外的飛雪。


    海中的有些畫麵越來越清晰,心痛的感覺也越來越真實。


    “小丫頭,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杜若。”


    “藥名,杜若?”


    “嗯。”


    “我的名字裏也有一味藥,叫……”


    “青黛。”


    ……


    “做我的弟子,不能偷懶。”


    “是。”


    “做事不可半途而廢。”


    “是。”


    “要謹記每個夫子教你的東西。”


    “是。”


    “要……聽我的話。”


    “是……啊?”


    ……


    “夫子以後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什麽?”


    “多愛惜自己一點?”


    “這算是杜大夫你給我的藥方麽?”


    “是!”


    “我倒想聽聽,這藥方開了哪幾味藥?”


    “一錢當歸,三錢杜若,混一碗清水……”


    “這藥……要喝多久呢?”


    “夫子隻要覺得冷了,都可以喝。”


    “嗬,雪下大了,是該當歸了。”


    ……


    “當歸……當歸……”眼淚簌簌而下,杜若的身子猛烈地顫抖著。


    “若姐姐。”婉兒害怕地搭上了她的肩頭。


    杜若回過頭來,腦海之中的畫麵又變成了無數的碎片,可是有一件事她再也忘不了――青黛,是她的夫子,是她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杜若轉身看著外間的漫天飛雪,喃喃道:“夫子,我能想起來的,我一定能全部想起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文~因為千格君的長評~~~所以~~~~長凝加更一章~~~麽麽噠,謝謝千格君。


    ☆、第100章


    外間的風雪漸漸大了起來,夜色也越來越深。


    杜仲留下了阿涼跟婉兒,終是不放心他們兩個繼續趕夜路回到鎮上投宿。隻是,這裏實在是簡陋,所以杜仲讓阿涼與他一起休息,杜若也留下了婉兒,準備擠一擠湊合一夜。


    杜若把房門關好,又把小窗給關好,走到了床邊道:“婉兒,該歇息了。”


    婉兒點點頭,走到了油燈邊,剛想吹滅。


    “婉兒,我有些怕黑,不要吹滅。”杜若攔住了她。


    婉兒又點點頭,依著杜若一起倒在了床上,蓋上了兩床厚被子。


    杜若側臥著看著桌上的油燈,腦後一陣輕微的刺痛後,那些零星的記憶又湧了上來。


    “你怕黑麽?”


    “那以後都不熄燈了,睡吧,小丫頭。”


    嘴角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杜若安然閉眼,漸漸入了眠。


    今夜的夢,似是比往日要更長一些――


    風雪之中,她與夫子兩人共乘一馬,遠遠馳去。


    迴廊盡頭,她踩著夫子的腳印緩緩前行。


    煙花之下,她笑然任由夫子給她戴上一朵尋常臘梅。


    巷道暗處,她褪下夫子的鞋襪,輕輕摩挲。


    懸崖之上,她告訴夫子,不管夫子去哪裏,她都會跟著夫子去哪裏。


    漫長黑夜,她不止一次在夫子耳畔細語,隻祈求夫子可以早些醒來。


    “我不在乎世人他日會如何看我,我也不在乎能否有天地作證,我在乎的……隻有你,阿若。”


    耳畔,猝然響起夫子曾經說過的話。


    “夫子!”杜若驚然醒來,已是滿額冷汗。


    油燈的油不知什麽時候燃盡的,小屋之中一片漆黑,杜若的心驚惶得厲害,她攏起身子,抱膝靜靜地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若姐姐,你是不是做噩夢了?”婉兒也坐了起來,拍了拍她的肩頭,“別怕,婉兒在呢,若是怕黑,婉兒去把油燈重新點好。”


    “不必了……”杜若倦然閉眼,輕輕搖頭,原來隻要枕邊多一個人,她就不會怕黑了。


    隻是,那個人,隻能是夫子。


    “婉兒,你再睡會兒,我想也快天亮了,我去給你們準備下早點。”杜若摸黑走下床來,摸到了窗邊,將窗戶打開一線,放進些許雪光,將小屋照得微亮。


    “若姐姐,你真的沒事吧?”婉兒還是不放心她。


    “沒事,當心著涼,你裹緊被子再睡會兒。”杜若柔聲說完,借著雪光把衣裳穿戴整齊,推門走了出去,回頭把房門掩好。


    萬籟俱靜,隻有落雪的簌簌聲。


    杜若嗬了口氣,搓了搓冰涼的雙手,走向了廚房,準備燒火做飯。


    天,終是漸漸亮了起來。


    杜仲起得比阿涼要早些,他伸了個懶腰,穿好衣裳準備來燒火做飯,可一出房門就聞見了一股菜香味兒。


    “妹妹,你怎的起那麽早?”杜仲笑然走入廚房,卻沒看見杜若的身影,他想了想,走向妹妹的房間,叩響了房門,“妹妹,你這是做好早飯又回去睡回籠覺了麽?起來吃早飯了。”


    過了一陣子,穿好衣裳的婉兒打開了門,眯著睡眼,“杜大哥,若姐姐不在房中。昨夜回來說冷,拿了一件衣裳就出去了。”


    “不在房中?難道這丫頭去劈柴了?”杜仲心頭一涼,暗覺不妙,他快步走向屋後,卻也沒有看見杜若的蹤影。


    “發生什麽事了?”阿涼打著哈欠走出房來。


    杜仲不知該如何回答阿涼,他急忙繞著小屋走了好幾圈,確認外間確實沒有杜若的蹤影,又快步走入前堂,目光鎖定在了木桌上的一封信上。


    杜仲急忙將信拆開,裏麵果然是杜若的字體。


    “中沖連心,有些事是永遠都無法忘記的。我必須回灞陵,可我不想連累哥哥。隻求哥哥答應我,莫要追來。爹娘已經不在了,哥哥你一定要好好活著,為我,為爹娘,好好活著。勿念,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妹妹敬上。”


    “她還是想起來了……”杜仲紅著眼眶怒然一瞪婉兒,“你昨夜到底跟她說了些什麽?!”


    婉兒被瞪得害怕,她縮到了阿涼身後,道:“我……我什麽都沒說……”


    “若姐姐遲早會想起來的,我們現在能做的隻有馬上追回若姐姐!”阿涼給了個建議。


    杜仲頹然搖頭,“追回來又如何?她還是會回灞陵!可爹娘的仇是報不了的!商夫子已經是大燕黛妃娘娘,她根本就見不到她!”他倒吸了一口氣,“我就在這裏等她回來,等她看明白事實,我相信她會回來的。”


    “可萬一若姐姐遇上危險怎麽辦?”阿涼實在是不放心。


    杜仲嘆聲道:“她會回來的。”


    “會麽?”婉兒心悸得厲害。


    杜仲嘲然搖頭,“或許……會……我不能去灞陵找她,萬一我們兩個雙雙被靈樞院的人拿下了,我們怎對得起爹娘的犧牲?”


    阿涼拍了拍胸膛道:“我去找若姐姐回來!”


    “你?”杜仲眸光一閃。


    阿涼重重點頭,歉然看了一眼婉兒,“婉兒,你留在這兒,讓杜大哥照顧,我安心一些。”


    “嗯。”婉兒點頭。


    “我比較臉生,我去灞陵比你跟婉兒都適合。”阿涼篤定地也點了下頭。


    “妹妹就靠你了。”


    “好!”


    就在阿涼追趕杜若的同時,下了一夜的風雪終是停了下來。


    杜若走在林間,望著前方漸漸清晰的小鎮輪廓,微微一下,喃喃道:“夫子,我來尋你了,不管多難,我一定能走到你身邊來。”


    風雪終會停,時光卻不會停,正如這五年裏的那些人,那些事,隻能靜止在記憶中,卻不能靜止在歲月中。


    曾經感動過的心,也不會因為歲月流逝而忘記了當初跳動的感覺。


    灞陵,皇城。


    夜,風雪依舊。


    雪香殿中甚是溫暖,商青黛懷抱暖爐,倒在臥榻上小憩。


    芷蘭害怕黛妃著涼,極其小心地給她蓋上了一床黑狐毯子,小心地伺候在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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