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去,短則一年半載,長則三年五年,而京城裏掌權的必定是相爺。畢榮出征以後,狂風亂蝶不說,光是相爺那裏,也夠雪卿煩惱。可這些,畢榮是沒想到,還是覺得這一切為了所謂將來,都值得呢?雪卿有苦難言,皺眉不語。


    畢榮也非能言善辯之輩,明知雪卿這是不慡快,也不知如何緩解,兩人悶悶坐了一會兒,雪卿假稱有事,便回去了。本來在祝新棠那裏生了一肚子氣,加上畢榮突然提出這一遭,雪卿五髒六腑燒著了般,又不知如何發泄,直恨得頭炸開樣地疼起來。


    隔日,紅地聽說雪卿痛罵祝新棠的事,笑得前仰後合,心想這小子脾氣真是越來越大,了不得他了呢!裴玉亭卻是不禁擔心,他本就不是鋒芒畢露之人,也擔心雪卿若如此囂張下去,怕是也要得罪人的。於是和紅地商量著,要不要和他說一說這種事。


    紅地卻不以為然:“這算點兒什麽事?都是陶荊那廝自找的!再說,雪卿那小子,也不輕易發脾氣,估計這個祝新棠在他心裏恐怕不一般,才一時控製不住性子呢!你沒事兒別總想教訓他的,他現在是當家的了,你當還是那個小孩子?”


    “不是教訓……你見我教訓過誰?”


    “不管是什麽,他如今主意大著呢,我們說,他也不會聽的。我才不當討人嫌!”


    裴玉亭嘆息,也無可奈何。雪卿身處的環境,他是了解,有時候性子都是給周遭逼著慣著養出來的,想要改也難。況且,紅地說得有道理,在生意場合上,自己確實沒有雪卿的能耐。


    紅地這才想起來,早就差人過去找雪卿,邀他過來吃飯來著,都這會兒了,怎還沒見人來?於是叫了人來問。結果,那人回話道:“爺說他身上不慡利,晚上不過來了。”


    紅地一聽,頓時有點不悅。向來雪卿都是主動過來吃飯,他今天也是看在雪卿和祝新棠生了點氣,才主動邀他過來,結果他竟是這麽不給麵子。甚至連個體麵的藉口都懶得編,讓下頭的人怎麽看自己?


    紅地臉上掛不住,不禁黑了麵,對裴爺酸酸地說:“你看吧!我怎麽說的?翅膀硬了,這吃飯也要看他賞臉不賞臉呢!”


    裴玉亭苦笑:“你挑他這些做什麽?他也是心裏有氣!”


    “有氣?”紅地冷冷地“嗤”了句,“這才哪兒到哪兒啊?我們就得看他臉色了!”


    裴玉亭欲言又止,隱隱覺得緊迫,依照紅地和雪卿的性子,再過幾年,恐怕還不知又是怎樣的局麵,自己若不在,又沒個調解的人,到時候如何是好?他第一次對將來的日子,感到憂心忡忡。


    第42章


    隔天三郎和他說,梁爺估計因為昨晚的事情挑禮了,有空過去安撫一下吧!這種事代代都有發生,雪卿也不是存心駁紅地的麵子,可煩躁起來,又實在無心應酬,隻得搪塞說,晚些時候去請安。


    畢榮有段時日沒來,估計也是為了隨君出征的事忙碌,他決定的事,少有人能說動,況且雪卿也不想他將來怨自己一輩子。彭白坊倒是來得勤了,每每都是直接找紅地,又或者接他去他們幽會的小院。雪卿看在眼裏,自是明白彭白坊此時來,定是有目的,朝中如今亂著呢,誰隨君,誰留守,爭得麵紅耳赤,單是偶爾晚上過來尋歡作樂,交頭接耳傳了些斷續的出來,雪卿也大概了解了十之五六,怕是自己先前擔憂的,要一一應驗了。


    這日風大,吹得滿天黃沙,紅地早早備了車出門。雪卿讓三郎去打聽這是去了哪兒,不一會兒功夫,三郎回來說,是去了彭大人外麵的院子。雪卿心裏一整天都不太平,天傍黑,紅地剛回來,他就趕了過去。


    紅地剛換了衣服,在等下頭的人燒熱洗澡水,見雪卿來了,也沒理他,傍炕桌坐著,邊喝著茶,邊看書。雪卿知道他還在氣自己前幾天掃他顏麵的事,風月場裏賺生活的人,麵子比心重要,越是卑賤,越愛爭那些虛枉的玩藝兒。


    雪卿請了安,坐過去,自己輩分小,自然要先低頭:“爺,你別和我置氣,我那些天是給外頭的事氣昏了頭,不是故意的。”


    紅地看也沒看他,冷笑道:“可別叫我‘爺’了!您老是這麽客氣叫著,我還真時不時地鬧糊塗,真把自己當‘秋海堂’的爺了呢!這要真能說的算也就罷了,到頭來,感情就我自己把自己當回事兒,熱臉貼人冷屁股,圖個什麽呀?”


    雪卿聽了,倒也沒氣,他想整個兒北京城,尖酸刻薄起來,也沒幾個能和爺比,他反倒笑了:“爺,您就損我吧!誰讓我得罪您了?不過,您不往心裏去就好,我真是給他們鬧得煩,不該把氣撒在您頭上,您就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我吧!”


    “這饒不饒,就太嚴重了!您如今八麵逢源,要風得風,朝廷上下的大員們,哪個敢不給您顏麵?我和裴爺寄人籬下的,還怕您不饒我們呢!”


    “爺,雪卿什麽樣的人,您又不是不清楚,我若是那過河拆橋的狠心貨色,您當初也不能把這個買賣交給我。如今我錯了,我給您認錯,您要是不解恨就打我幾下也成!可別這麽槓著,雪卿心裏難受!”


    紅地終於放下了手裏的書,茶書也推到一邊,側目瞅著他。雪卿大抵是剛沐浴淨過身,臉上的皮膚,一掐能出水那麽嫩著。他本就生得好,加上這些年,駐顏保養的藥一直吃著,若論姿色風采,這北京城的風月場多少年也沒出過這樣一個玉人兒!紅地既為著自己選出這麽個出類拔萃的繼承人感到自豪,又多少有點酸澀吃味兒。雪卿越是光華照人,越是眾星捧月,他越覺得失落,就算他明白一代人一代人,沒誰能紅到老的道理,輪到自己身上,總還是咯應。況且,雪卿偏又是個心思玲瓏,凡事愛拿主意,敢拿主意的人,如今這兩年,對紅地來說,確實難以適應。


    “有些話,我還真不得不先和你說明白。要說裴爺和我如今靠你的庇護,這是實話,我們也不能巴望你還象小時候那麽言聽計從。可這長幼有分,規矩不能壞,別把我們弄得跟要飯的一樣。你如今怎麽對我們,將來你收的孩子就如何對你!日後言行,要三思而來,你將這話記在心裏。”


    紅地說著,見雪卿低頭不語,突然就是兩顆碩大淚珠滾了下來,知道自己這是說得重了,雪卿在自己跟前,終不比外頭,臉皮薄得很,不讓說的,於是嘆著氣,拉了雪卿一把,替他揩了揩臉上的淚,繼續說:“都說了,這眼淚別說掉就掉,在我這裏,你哭我也不心疼!”


    “吃一塹長一智,以後雪卿改就是了!”雪卿說道,心裏卻難免苦澀地想,若連爺也這般不懂自己,也難怪世上的人有眼無珠,視自己如婊子了!


    “你就是嘴巴甜!這心裏還不知怎麽埋怨我呢!”紅地總算露了笑臉,“你的立場我不是不懂,可我這麽嬌縱的人,能吞得下這口氣嗎?好了,不說這個,你今晚來,也不是專門給我賠不是的吧?”


    “看爺說的,這幾天我都盤算著怎麽討好您,在您跟前,這賠不是道歉,可不是什麽容易的事。”


    “得了吧!你呀,還跟我來這套。”紅地下地,擰了條手帕,給雪卿擦了擦臉,又給他倒了杯熱茶,“你是想知道彭白坊今日找我,聊了什麽吧?”


    “得了吧!你呀,還跟我來這套。”紅地下地,擰了條手帕,給雪卿擦了擦臉,又給他倒了杯熱茶,“你是想知道彭白坊今日找我,聊了什麽吧?看你的小樣兒,我還能瞧不透你的心思?”


    紅地說著,起身關了門,如今他院子裏清靜,沒什麽雜人來,到是去雪卿那裏,想要說點私房體己兒的話,要防之又防。他走回來,坐在雪卿身邊,趴在他耳朵上說:“如今朝裏爭得凶,相爺是一定會留守,可萬歲爺未必就放心把北京城都放他一人手裏,總是得再找出個人,和他對稱著!彭白坊最近就忙這個呢!你在前頭,若有機會,和兵部那幾個透透風,最近他們見萬歲爺見得比誰都勤!還有六爺,他家和萬歲爺是自己人,若能提提這事,萬歲爺是聽得進去的。”


    紅地說著,看了看雪卿的表情。雪卿心思深,輕易從外表上看不出,他又說:“這事成了,對誰都好!將來畢榮不在京,相爺若為難你,咱們也有個後盾頂著!”


    雪卿想了想,突然問道:“爺,您這麽提拔彭大人,不怕二爺吃醋?”


    “我就是不提拔彭白坊,他也吃醋,要遷就他,我就不用活了。”


    “二爺那是疼您,要是不相幹的人,誰在乎呀!”


    “他要是懂得怎麽疼我,我也不用成天求爺爺告奶奶地討生活了。”紅地說著,“一個兩個都是那熊德性,六爺可不也為了自己的前程,把你自己個兒扔著北京城了?放眼四處都是虎狼,他倒是放得下心!”


    “他是滿人,靠祖宗留的姓氏就夠他吃一輩子,難得他有這份爭功名的心,我也不能扯他後腿。再說,爺您不是和我說了,靠誰不如靠自己,我要是老這麽倚靠著他,日後他若離我而去,這可怎麽往下活?他愛去就去吧!我才懶得管他。”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紅地的洗澡水燒好了,雪卿也不逗留,便藉口要去前頭看看,走了。剛出院門,三郎就派了人和他說:“今晚前頭沒什麽人,倒是六爺,在您院子裏等呢!”


    雪卿轉身朝自己的院子去,點了燈,風裏晃悠著,忽明忽暗,一邊走著,一邊想著心事。彭白坊若能被皇上用來製衡相爺倒也好,怎麽說,他和爺的關係在,若將來畢榮在邊關出了事,這後頭也能找到接應的人。這些事他看得清楚,畢榮家裏必定在朝廷裏也是留人看管的,隻怕到時候王府的勢力,他是肯定靠不上,相爺又喜怒無常,彭白坊是最好的,但他唯一擔心的,是爺將彭白坊扣得緊緊的,外人也插不進去。若將來爺和自己翻了臉,這彭白坊的關係,也未必用得上。


    畢榮坐在炕上,看來不用招呼,龐姨已經準備了他愛吃的點心,喝著小酒,不亦樂乎著呢!見他進來,咧嘴笑了,沖他招手道:“你這是跑哪裏瘋,才回來?過來,過來,陪我一起吃!”


    雪卿也餓了,坐在畢榮身邊,兩人開始沒怎麽說話,各吃各的,直到填飽了肚子,才有心思聊天。


    “倒沒見你吃飯吃得象今天這麽痛快的,怎的餓成這模樣?”畢榮摟著他,輕輕問道。


    “一整天胡思亂想,可不費神,才會餓麽!”


    畢榮一聽,便知雪卿這是有話說,順著他的話柄問下去:“胡思亂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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