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小心,明天我去帳房看看去年進了多少銀子。”


    “若我和裴爺不在這段時間你買了,文書就寫在裴爺名下,他年輕時賺那些銀子都搭我身上了,這人從不知為自己打算,這些年我自己也存了些老本,今年院子裏的進帳,都算你的,你雖年紀小,也得為將來打算,近日可有人送孩子過來?有看得上眼的沒?”


    “都忙著過年呢,年後的吧!”


    “要多看,我也是買了多少個,才定了你呢!”紅地兒說著,攬住雪卿的手,“來,別忙活了,跟我躺一會兒!”


    雪卿順從地躺下,幔帳渺渺,雕樑畫棟模糊起來:“昨晚二爺來了,在前頭一個人喝了整晚的悶酒。”


    “隻要掏得出銀子,他愛喝多少喝多少,揀貴的給他上。”


    雪卿撲哧笑了:“您就原諒他吧!我看他是想過來看您,卻又不敢的。”


    “你少管我和他之間的事兒!管得住畢榮就好!”


    似乎說中雪卿的心事,他不吭聲了,呆呆看著頭頂的檁梁,眼前朦朧,心底那縷淺流樣的柔情,慢慢地,象迷藥般催人入夢……眼皮一合,幽幽地睡沉了。


    果然如紅地兒先前說的,山上呆了三五天,已經煩得不行,催著攆著,回到京城了。臘月二十八那天,忽然來了訪客。梁紅地引退以後,並不怎麽經常露麵,見得著他的,也就彭白坊之流,況且強調要在私宅見麵的,又不是什麽熟人,紅地兒隱隱覺得此人怕是要來者不善!


    名字不陌生,羅葦常,隻是與他並不十分相熟,記得以前是彭白坊的門客來著,這幾年不知因何似乎疏遠了些。梁紅地請他坐,估摸著大過年的,必定是有事要說,也沒敢怠慢,叫人上茶水點心,卻被羅葦常委婉拒絕了。


    “我看這事,還是和梁爺單獨安靜地談,比較好,這禮節之事就免了吧!”


    “梁紅地待客,哪有免了禮節的,何況羅大人親自前來,好茶好酒,自當備著。”


    於是依舊叫人上了,彼此寒暄推委一番,又遣下人都撤下,才又靜下來,已覺得羅葦常略帶煩躁,紅地兒心裏冷笑,表麵和顏悅色地說:“羅大人有事便說,我這裏清靜可靠。”


    羅葦常從懷裏掏出一本名冊,遞給他。紅地打開一看,心裏頓時翻了個兒。羅葦常湊進他,小聲地說:“不用我多廢話,紅地兒你也明白這本名冊的重要性!這可是販賣私鹽,外加私通亂黨!江家勢力再大,也未必保得住二爺!”


    度過起初剎那的驚訝,紅地將手裏名冊朝桌上一摔,冷笑出聲:“羅大人隨便拿出本破冊子栽贓,我便要信你不成?江道遠好歹也是江家二爺,沒必要犯著滿門抄斬的罪!再說了,他和我有什麽關係?就算要撈好處,你也找錯人了。”


    羅葦常“嘿嘿”笑了:“紅地兒風月場這麽多年,朝廷上拿出個三品二品,都未必有你的機警智慧。這事還用我明說?作jian犯科的事,未必是故意為之,皇上麵前毀個人,毀一家子,也不用真憑實據,江家占著半個京城的財富,這……多招人嫉恨啊!”


    這些道理,梁紅地比誰都明白,這名冊若流出去,捕風捉影,加油添醋地傳到上頭,就算現在沒法兒治你,日後找碴兒毀你一把是肯定的。紅地兒心裏正琢磨著,聽見他繼續說道:“至於說紅地兒你和二爺的交情,外人可不是看得一清二楚?彭大人在你心裏的地位,也比不得二爺啊!退一萬步,朝廷上想拿這名冊的說事兒的多少人?若非是看在當年,紅地兒在彭大人提拔過我,今天怎會來找您?”


    紅地兒突然想通了:“羅大人原來也是情癡一個啊!想雲(陶荊的字,提醒一下,汗…)什麽時候勾搭上大人,我竟然蒙在鼓裏呢!”


    “紅地兒你果然是聰明絕頂!”羅葦常笑道:“隻可惜我是無福消受美人恩,受人之託而已,今日就用這麽個要緊的名冊,換荊哥兒一紙賣身契!”


    這賤人能耐倒是長了,紅地心裏憤恨,沉思著沒說話。羅葦常不想耽擱太久,催促道:“說不好聽的,荊哥兒也就一相公,那賣身契能值多少錢?這名冊官場用途多大,你心裏透明白的,要不是荊哥兒貼這後台我得罪不起,迫著我把這事解決了,我也不會用這麽重要的東西來和你換!”


    “偽造的名冊值什麽錢?外頭有人想給二爺下絆子,你好歹算和白坊相識一場,倒胳膊肘朝外拐!”


    羅葦常官場上混的,自然明白紅地這話的意思,隻得順著他:“沒錯,這就是有人想黑二爺,你也不想這髒東西在外頭傳不是?至於我今日出了這大門,就忘了這一紙造謠生事的東西。”


    紅地兒冷麵盯著羅葦常,一字一句陰寒地說:“若以後你拿這東西生事兒,我梁紅地保證你有命求錢財,沒命享富貴。”


    羅葦常聽了,身上不禁一哆嗦。


    第28章


    雪卿當家以後,依舊住在原來的院子,閑雜人等都忙了出去,西廂房那裏重新拾掇修繕了,做他平日辦事見客的書房。院子裏伺候他生活起居的,還是龐姨說了算,其他出入事務叫給三郎。三郎雖沉默寡言,遇事心裏是有主意的,最重要他真心待雪卿好,無論如何都會護著雪卿。


    這日難得起早,給裴爺請安後,又陪他喝了會茶,回來的路上去看紅地,卻被告知昨夜睡的晚,還沒起呢!雪卿這才轉回自己的院子,已經看到新請的帳房等在院裏,正和三郎說著話。自從陶荊那事以後,一直就是找人盯著,這人是江道遠介紹的,說是老實人,靠得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雪卿知道這事馬虎不得,挑得格外仔細。


    此人四十多歲,模樣斯文,貌似忠厚實在。雪卿與他說了幾句,尚算滿意,便留他先做幾天,心裏想著總要觀察幾天再說。雖然有二爺的情麵關係在,他卻不敢輕易相信別人,得親自摸摸他的底細才好。這人剛走,三郎端藥進來,早上懶得吃,如今又端上來,雪卿心裏不耐煩,也不與他浪費口舌,皺眉一口氣喝了。


    “你剛才和他說了什麽?”接過三郎遞來的漱口水,雪卿一邊問。


    “閑聊,問他以前哪裏做事,家中還有誰。”


    “你覺得此人如何?信得過嗎?”


    “爺怎麽看?”


    雪卿凝神想了想:“乍看還行,你去查查他背景。”


    “成,”三郎應承到,“六爺叫人傳口信,說他晚上要過來。”


    “嗯,知道。”


    雪卿揮手將三郎打發了,手撫額頭麵露為難。裴爺今日的冷淡,他不是感受不到,畢竟裴爺算是專門和他說過這事,為的就是他適當地疏遠畢榮,而自己非但沒有,反把初夜給了他。原本隻是想報答他一片心意,做個了斷,每每想起那夜畢榮的激動,到好像把他拉得更近了。裴爺怎會不氣?


    畢榮若似一般恩客,床上忘形索取,玩樂到傷了自己也就罷了,以後便視他為尋常恩客,不與他糾纏。可偏偏這人床第間溫柔所至,和平日裏莽撞起來不講道理的他判若兩人,那晚對自己多加嗬護體諒,甚至捨不得他離開自己的身體……如此想著,雪卿臉上火辣辣地熱起來。


    畢榮到的時候,已經晚了,院子裏掌燈,他就在明滅不定的光影裏,朝著雪卿的屋子大步走了過來。那麵巨大的屏風依舊放在門口,繞過去正看見雪卿一人獨飲,麵似落寞。


    “今晚不用去前頭看著?”


    “你說要來,我當然要推了那些事等你。”雪卿說著,給他斟艘槐??


    畢榮以為他還在氣,悶聲連喝了三四杯。雪卿獨自等了半天,見他這時分才現身,定是用過晚飯,也不勸他再吃,自己隨便挑了清淡的兩樣,糙糙吃了。夜深人靜,窗外的北風呼呼地咆哮,雪卿寬衣上了床,畢榮連忙跟上去,摟著他說:“我知是我錯了,你別與我計較了吧!”


    雪卿詫異地看著他:“你錯在哪裏?”


    “不該逼迫你,贖身一事,我不再提了!”


    兩人前段時日,雪卿執意接管“秋海堂”很惹得畢榮不痛快。先前他雖在胡同裏幫著雪卿唱了名,相處日子久了,看到覬覦雪卿的人越來越多,心中倒不是滋味了。紅地兒當家的時候,還能幫他擋一擋,常客都知道“昭哥兒是六爺的人”,如今那些狂蜂亂蝶都盯著雪卿不說,不知好歹的也出來了,竟有人出十萬兩銀子要睡他一晚,畢榮簡直氣得七竅流血。


    “我沒為那個生氣,”雪卿說著翹嘴角笑了,“我心眼兒哪那麽小啊?”


    “沒氣?這個彭白坊,我就說他造謠!”


    “哦,他怎麽跟你說的?”


    “也是有些道理的,他說,你這一行,不能說不做就不做,這其中很多厲害關係,我事先沒有想到。”


    雪卿給這話暖和著,督促他相親的事,又說不出口了,隻淡笑回答:“你明白就好。”


    “那,”畢榮臉紅了,朝雪卿湊了湊,“咱親熱親熱吧!”


    第29章


    雪卿與畢榮度過了難得的和諧安寧的一段時光。畢榮對外頭的事情絕口不談,他也睜一眼閉一眼,雖明白如此之舉不過掩耳盜鈴,依舊享受著畢榮對他無微不至的關愛。新一代皇親國戚裏,畢榮是備受寵愛的,不僅因為他親姑姑的關係,他武功學問上皆頗有天賦,加上長的卓然不凡,高大英俊,走到哪裏都是注目的焦點。


    雪卿知道他正月裏受封“貝勒”,還賞了宅院奴才,很是風光,當時雪卿並不知情的是,皇上還親自為畢榮指了婚!指婚的事,是從紅地那裏透露出來的,而把消息帶給紅地的,是江道遠。


    江道遠年前年後很是忙碌,不為家裏鋪裏的事,而是愁著如何討得紅地的歡心,一邊恨自己當時怎沒忍住,非得拂袖而去,一邊扯著雪卿和裴爺,幫他在紅地那裏疏通。這日午後,有夥計跟他說紅地派人捎了口信,要他有空過去一趟,半點不敢耽擱,放下手中活計,興高采烈而來。


    到了才發現紅地已經穿著外袍,披著鬥篷,站在門口等他。這幾日不見,似有消瘦,臉色見白,看著他走到跟前,卻不肯主動搭訕,江道遠也不介懷,笑著問他:“這是要去哪裏?”


    “前天雪卿看中個店鋪,你跟我去瞅瞅。”


    “成!走吧!我的車馬還在外頭。”江道遠手臂一伸,讓紅地先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八大胡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曉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曉渠並收藏八大胡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