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錢三兩正滿麵笑容地盯著他看,看兩眼,滿足的笑一笑,再看兩眼,幽幽嘆聲氣,就像在看一塊成色極好卻略有瑕疵的玉,不買心疼,買了肉疼。鱗蒼被錢三兩看得發怵,身上的寒毛終於一根一根豎了起來。“你在看什麽?”


    錢三兩看著鱗蒼忽然坐起,勉強將臉上名為滿足的笑容稍微收了收,隨口答道:“看你。”


    唉呀呀,自打理順了心思之後,再看鱗蒼,那真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麽看怎麽好看。以前還覺著他厲氣重,不大好相處,現在想來——身為一族之王,脾氣太好才是怪事罷?再說,就算那發怒時抿緊的唇,上挑的眉,半眯的眼……


    錢三兩無聲的咧開嘴,自覺自發的將發怒轉換成嬌嗔。


    鱗蒼猜不到錢三兩想什麽,但眼見對方的表情越來越往奇怪的方向扭曲,饒是再好的耐心也撐不住了:“……錢三兩!”魚尾前折,像隻靈巧手臂似的抽了上去。


    錢三兩已經被追打過很多回,在如何躲打這方麵,經驗很足,所以這會他連猶豫都沒有,在鱗蒼甩尾的瞬間就向後彎腰,堪堪避過。錢三兩望著在自己眼前一掃而過的魚尾,悻悻笑了笑,一臉後怕地直起身體,哪知剛坐正,鱗蒼便甩著他尚未收回的魚尾第二次拍了下來。


    再之後,錢三兩一臉懵逼地被鱗蒼拍了個正著。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鱗蒼已經追打過錢三兩很多回,在如何準確無誤的打到他這件事上,經驗也很足。


    錢三兩挨了揍,鼻頭紅了一塊,整個人比方才冷靜不少:“……大王您剛剛說啥話了嗎?小的沒聽清。”


    鱗蒼懶洋洋地往後一靠,抱起胳膊:“問你在看什麽。”


    錢三兩遲疑道:“看你……”


    鱗蒼甩一甩尾巴:“什麽?”


    錢三兩頓時滿臉正直:“……枕的玉枕。”話畢伸手,珍而重之又小心謹慎地捧起那個玉片串起的小枕頭,裝模作樣道:“觀之剔透,觸之溫涼,好玉,好玉。”


    鱗蒼神色奇怪地瞥了錢三兩一眼:“自然是好玉。這枕頭是遲舒知道我畏熱後,特意尋來給我用的,十分珍貴。”


    氣氛似乎是有些尷尬。


    靜默片刻,錢三兩皺起眉,再仔細看了看自己手裏的枕頭:“雖是好玉,但煞氣太重,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淘來的,大王熱了還是多洗澡,少用這玩意。”


    鱗蒼:“……”一把搶回玉枕,重新放好再拍了拍:“我要睡覺,你出去。”


    “唉,好,我出去。”錢三兩揉了揉泛紅的鼻頭,起身往外走,待開了門,一股熱浪鋪麵襲來。錢三兩望著屋外被毒辣日頭烤得有些玄幻的小院,心中忽的湧起一陣悲涼。


    問時間情為何物,直教人~愁白了頭啊~~~


    錢三兩又折了回來。


    折回來坐到床邊兒,悲涼地問道:“大王,你為啥非得做仙吶?做仙有什麽好?”


    鱗蒼被錢三兩前後鬧了幾回,睡意早沒了。而且,估摸是難得見到錢三兩正經,便也很正經地和他解釋道:“其實告訴你也沒什麽。我們鮫人族與你們凡人不同,你們人死後,魂魄進地府,入輪迴,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但是我們鮫人死後,肉身化為泡沫,形神俱滅,便是真的什麽都不剩了。我們鮫人族雖然有九百年壽命,但頭三百年為幼童,末三百年為老者,真正隨心所欲的時光也就是中間那三百年,歲數過了,就隻能在漆黑冰冷的水底等待消亡,任誰都救不了。”頓了頓。“若是不想消亡,隻有做仙。”


    鱗蒼解釋的很平淡,這在他族中很平常,就像凡人要吃飯睡覺上茅房一樣。死後化為泡沫,乃是每個鮫人打小就聽長輩講過的事情。


    鱗蒼不在意,錢三兩卻是第一回聽見這種密辛,他越是往後聽,神情越微妙:“等等,上蒼降罰,一向這麽狠的麽?”


    鱗蒼苦惱地搖頭:“我不知道,我生下來就是妖,這些都是聽長輩們說的。而且……”


    錢三兩警覺地揚眉:“而且什麽?”


    鱗蒼比方才更苦惱地嘆氣:“而且尋常鮫人有三百年的時間找命劫,往往找到之後,還能餘出幾十年猶豫殺不殺,但我是王族,我隻有五十年的時間。自修為大成那日算起,五十年內找不到,我就得回去,徹徹底底地接手族中事務,再不能上岸。”


    ……哦,原來活到一百歲也是個奢望。


    鱗蒼已經把話說的很清楚了,錢三兩掰著手指頭粗略算了算,唔,他現在的這個身體大約有三十來歲,再往上加五十年,那就是八十歲,八十耄耋,倒也不錯了。


    時間上還算能接受,接下來就是怎麽套路了。


    錢三兩低頭想了想,敏銳地抓住了鱗蒼想要感慨的重點:“你方才說,你們鮫人死後,什麽都不剩?”


    鱗蒼點頭道:“是。”


    錢三兩道:“但我們凡人死後,魂魄進地府,奈何橋一過,孟婆湯一喝,轉生成一個丁點大的嬰兒,連話都不會說,又和前世有什麽關係了?”


    鱗蒼愣了愣,啞然道:“沒有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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