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上大夫楚平前來偏殿。」楚雲祁道。


    「諾。」給事中向楚雲祁行了一禮,飛速退了出去。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來不及換華服的楚平身著靛藍色纊袍匆匆趕來,他進入偏殿的時候,楚雲祁還穿著早晨上朝時的王服,背對著他站在一幅中原各國格局圖前。


    「王上。」楚平上前拱手行禮道。


    「平哥。」楚雲祁的聲音有些沙啞,他轉過身,深邃的眼眸裏沉著點點不明意味的光,他頓了頓道:「你說我是不是瘋了?」


    「王上你......」楚平皺眉,今天再朝堂上楚雲祁對待傾使得態度就很不對勁,他正為這事困惑不解,就被傳召過來。


    「我......我不願意相國娶平陽公主。」


    楚雲祁嘆了口氣,低頭輕聲道:「我一想到他的身份不再隻是寡人的相國,他會成為傾國的國舅,會有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依偎在他身邊喚他『夫君』,將來也會有一群孩子喚他『父親』,我便很煩悶。」


    楚平眼眸嘆了口氣,上前將人攬在懷裏,就像小時候每次楚雲祁受罰,他都會這樣抱著他安慰他一樣,輕輕拍著楚雲祁的後背。


    「蘇玨隻能是我一個人的,他隻能是我的相國。」楚雲祁低頭靠在楚平肩膀上,低聲道:「平哥你說我是不是瘋了?」


    楚平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楚雲祁從小便是這樣,不著痕跡地將自己用玩世不恭、不學無術的表象包裹起來,隻有心裏委屈了才乖巧地跑來要抱。


    原來不管時光怎樣變遷,楚雲祁都是小時候那個,一看見有人怠慢了太子,便會呲著牙很兇地將比他還要高一頭的楚平護在身後的小狼狗,楚雲祁都是在心裏憋屈的慌的時候便跑來要楚平安慰的小狼狗。


    楚平柔軟了目光,拍了拍楚雲祁的後背輕聲道:「雲弟,哥哥給你講個故事吧。」


    「嗯。」


    「你還記得相國木清麽?」


    「是那個說辭官就辭官的怪老頭?」楚雲祁沉默了一會抬頭問。


    「是。」楚平失笑,續道:「木清原是湘庭湖上的船夫,在父王還是太子的時候,他有一次出湘庭,坐的便是木清搖櫓的小烏篷船。木清對父王一見傾心,並為父王寫了首詩。」


    楚雲祁緩緩地眨了眨眼,楚平這幾句話信息量有些大,一時間,他接受不了。


    楚平拍拍他的肩膀,他輕輕哼唱出聲來:「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曲子低沉婉轉,纏綿悱惻,楚雲祁心潮澎湃,恍惚間他似乎看到了在寥廓的湖麵上,飄著一葉烏篷船,船夫一麵搖櫓,一麵唱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你是說......父王與逍遙子彼此傾心?」楚雲祁皺了皺眉,斟酌字句猶豫說道。


    「是。」楚平點了點頭。


    楚雲祁深吸了一口氣,他伸手掐了掐眉心。


    七歲之前,他一心想的是怎樣贏得父王的嘉賞,七歲之後,他一心想著怎樣向父王證明自己,怎樣一鳴驚人,二十歲倉促登基,他一心想的便是怎樣雄霸中原。


    相較其他王子,他在感知他人對自己的情愛一事上著實遲鈍了不少。


    「雲弟,你是木清最喜愛的王子,而木清是父王一生摯愛,父王怎會不關注你?不疼愛你?」


    楚平嘆了口氣道:「王儲之爭太過殘酷,父王不想讓你年紀輕輕便趟入這渾水中,故立我為太子,他不嘉賞你,是不想讓你受到小人暗算,父王不動聲色地在暗潮湧動的後宮中為你遮風擋雨,不然,父王怎會同意你去潁城?」


    楚雲祁緊抿著薄唇,轉過身,不發一言。


    「父王是楚國的王,你也是楚國的王,我隻能將話說到這裏,剩餘的事情,你自己做決定。」楚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無論你做出什麽決定,平哥都站在你這邊。」


    「明白了。」楚雲祁低聲道。


    戌時三刻,相國府華燈初上。


    蘇玨沐浴後,換了件白色深衣,墨色長髮散在後背,他靜坐在臨窗的書案旁,白玉般修長的手輕揉眉心,燭光打在他略顯蒼白著臉龐,如畫的眉眼間透著深深的倦意。


    從偏殿回來後,他便一直心神不寧。


    楚雲祁想要表達的,他深邃的眼眸中呼之欲出的,蘇玨似乎看懂了,又被楚雲祁手忙腳亂一把推開的動作拉回現實。


    蘇玨皺了皺眉,輕輕地「嘖」了一聲。


    楚雲祁是他從未想到過的意外,本是平如止水的日子,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打亂。


    書房外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蘇玨抬眸看向緊閉的竹門,門外傳來管家的聲音:「相國,王上來了,正在前堂候著。」


    蘇玨愣了愣,起身一邊向外走,一邊道:「知道了,我換了衣服便過去。」


    於是,當蘇玨再次見到楚雲祁的時候,他正坐在相府前堂的書案旁,盯著一盤棋,右手撚了顆白子,左手輕撫下巴,相當地投入。


    蘇玨上前,看了眼棋局,右角二線上五顆黑子一字排開,兩端被白子圍住,左側白子上方落著顆黑子,現在隻需白子兩邊扳,使其地域縮小,便可穩妥吃掉靠近右邊線的三顆黑子,如此簡單明了的棋局,為何楚雲祁的白子遲遲不肯落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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